九局下半两出局

铁雨(十 垒允)文末有惊喜

(一)周家口  (二)常德   (三)双流

(四)铜梁  (五)伊宁  (六)兰州  

(七)太平寺  (八)西固城  (九)河内  

(十)垒允   (十一)卡拉蚩


“姜维,伯约兄,孙二娘请你住店,孙二娘请你住店。”返回国境时,无线电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叫。

姜维是混合轰炸编队的加密代号,孙二娘代表巫家坝,住店代表落地,这套充斥草莽气息的暗号隔三差五更换以免被破译。

油量表即将指向零时机群来到巫家坝上空,争先恐后地降落,空袭并不顺利,机群偏离了目标十多公里,没找到机场只能炸一遍河内港口的仓库和运输船,自身也损失两架,吴奇隆座机和东海的一架被高射炮打下去了。“超哥超哥,快看这里打了好几个洞!”飞机停下后,宝强大喊,邓超爬出驾驶舱,看了看机尾上的弹孔,淡定地说:“这种小洞就不用麻烦机械师傅了,自己糊一下就好。”

不一会儿包贝尔就拿牛皮纸和胶水把那几个弹孔糊上了,又用砂纸细细打磨弹孔边缘以降低风阻。晚餐时大家偷偷摸摸地传递河内“敌台”听到的消息:吴奇隆机组迫降在汉河里被俘了。

“Dollar~~”罗志祥没发出声音,只做出口型,手上比划数钱的手势,河内傀儡政权居然赤裸裸勒索美金,拿俘虏当肉票有点颠覆中国空军的思维定式,大家开始用各种隐语黑话下注,押高层会不会真的用美金把队长赎回来。

第二天两架SB机从成都飞来,弥补坠机的损失,长机驾驶员居然是阮经天,脖子一大片烧伤留下的疤,他在哈密养了很久伤才被运回内地。“身板儿养得挺壮,牛羊肉没白造啊。”大伙儿轮番拍打他的肩膀,为他的康复高兴。“是不是多亏新疆妹子照顾得好啊?”邓超笑着说,王祖蓝适时地左右移动脖子模仿起维族舞来,阮经天登时红了脸:“别乱讲啦!”

清晨的巫家坝,一百多号背背包提行李的年轻军人在几架中国航空公司DC-3运输机旁列队,他们是第三批留美受训学员,即将飞往印度加尔各答,然后就是环绕地球大半周的漫长航程。李晨在队伍里话很少,因为队列里除了几个因为伤病错过前两批的同期同学之外,其他都是十三、十四期学弟不熟,他观摩着机场里即将起飞的每一架飞机: AVG第1中队先飞,然后是暖机时间漫长的SB机群,负责机场AVG第2中队,掩护的各色运输机列在最后。李晨留意到那些SB机尾的四位号码显示其中有铁雨飞机,邓超应该在其中某一架上,但他近期的通信并没提及来云南出任务,邓超看上去人很随便没谱,可信里从来不提任何具体的行动,各地有什么吃喝玩乐好去处,年轻队员排练了什么相声短剧倒是绘声绘色,如果只看他的信大概会以为铁雨天天都在旅游玩耍。

李晨摘下大檐帽冲着滑过跑道的SB机挥舞,虽然不知道邓超看不看得见。

第二次河内轰炸仍不成功,云层太厚,采取了计时轰炸,也就是根据仪表导航到目标上空就开启投弹,而不是直瞄投弹,战果自然可想而知。返回昆明之后没新的作战任务下达,AVG嫌SB携弹量太少投弹精度太差,还不如P-40自己直接来,之后对清迈、毛淡棉的攻击都不带SB玩儿。一个多月后仰光陷落,SB机群才重新被启动。

目标仰光,即使从中缅边境上的垒允出发,依然是往返超过2000公里超远航程,护航依旧是区区9架鲨鱼机,飞得警惕小心,很是累人,回程在曼德勒机场等加油时,邓超和祖蓝都睡成死猪了。

油加满了,王宝强费力把他们叫醒,抱怨着说:“下次能不能别飞那么远。”

他的话迅速应验着,随着缅甸战局一溃千里,轰炸航程越来越近,明加拉顿、马奎、同古,每次目标更改就意味着机场易了主落入敌手。

腊戊,距中国一步之遥的缅北重镇危在旦夕,油库和仓库在熊熊燃烧,无数军资散落遍地被哄抢。中英军人和华侨难民拖着行囊拥挤在公路上,疯狂地试图攀上每辆开往北方的车辆,离开就是生,留下就是死。

一个年轻的中国伤兵躺在路边,向路过的每个人每辆车呻吟求救。

“救命!救我!”

“Help!help me!I’m China Air Force,help me please……”

“大哥大姐行行好,救命啊,我是中国人啊!”

这个伤兵是郑恺,他的电台一开始派遣到仰光为中国空军提供无线电导航,仰光陷落后陆续转移到马奎、同古、曼德勒。随着战局恶化,他们奉命沿滇缅公路回国,但车队快到腊戊时遭遇了日机的俯冲轰炸,车辆和电台被炸得稀烂,电台成员死的死伤的伤,郑恺挨了好几块弹片,在路边叫了很久救命,摇晃着口袋里所有的缅币,才有几个当地人看在钱份上把他草草包扎抬到机场里。

到了机场也并没离死神远一点,跑道上全是弹坑,支离破碎的飞机残骸到处都是,无论英国皇家空军还是AVG都在忙于销毁物资撤退,根本没人理睬这个半死不活的中国兵。当地人的包扎非常草率,郑恺可以感觉到血还继续从肩膀上,脖子上的伤口里继续淌出来,后背的衣衫浸泡在血里,冷飕飕的,生命也像流出的鲜血一样流逝,他还在继续呻吟着求救,依稀看到旁边有几个中国空军装束的人跑过,似乎不远处有个大火堆,一个中国军官抱着一大摞文件正往火堆里扔。

“救我,救我,自己人!空军第65电台通信下士郑恺!”郑恺用尽全部力气哭喊。

那个正焚毁文件的人扭头看了一眼:“等一会儿,兄弟再坚持一下!”

过了很久,郑恺觉得要坚持不下去了,但半昏半醒间感觉到有人喂了他一片药,为他二次包扎,然后似乎被抬上担架,抬来抬去,每次移动都让他疼得宁愿昏过去,最后塞进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似乎听到有人操着明显中国口音的蹩脚英文在与人激烈争辩着什么。

最后那个人冲着他耳朵说:“兄弟继续坚持,你要回国了!”

垒允,这个边陲小镇正呈现末日般的景象,英军、中国空军和AVG的飞机此起彼伏地起降,工兵疯狂地四处安放炸药雷管,雄伟的中央飞机制造厂厂房一栋接一栋被炸毁,无数机械设备被八轮载重卡车拉到南畹河边然后推下河,机场上来不及修复的P-40鲨鱼机正一架接一架被汽油点燃。

邓超刚执行完对曼德勒的轰炸,正枕着行李袋打瞌睡,行李袋里塞满了“好彩”烟,王宝强打着饱嗝品尝各种英国罐头的味道。包贝尔正指挥地勤把各种装备往一中队每架SB机弹药舱里装:氧气瓶、急救药包、投弹瞄准具、修理工具、风镜、飞行帽、无线耳机、美式的英式的军服飞行服,不管超不超重尽量塞。

腊戊危急,垒允也马上不保,堆积如山的盟军物资如果不能带走只能烧掉。“样样我们都缺,但实在装不下那么多!”包贝尔急得快哭了,王祖蓝正帮他研究哪些设备重量轻体积小更值得带。这时一架AVG的双座联络机降落在机场,飞行员跳出来冲着中国空军这边大喊大叫。

王祖蓝听明白了是叫人帮忙,他叫上两个地勤兵过去,一看后舱拆了座椅和蓄电池,躺着个昏迷不醒的中国伤员。那AVG飞行员焦躁地嚷嚷,说他自己要找的队友在腊戊没找到,却跳出个中国少尉拿枪逼着他要把这个中国兵带回来。王祖蓝和地勤兵合力把伤员从机舱里抬出来,那联络机就立即重新起飞了。

“邓超!这好像是你的学生啊!”等待担架的当儿,祖蓝冲邓超喊,邓超过来一看,不是郑恺吗?他连忙从机舱里翻出一个急救药包,请祖蓝帮忙照顾喂药,又找到正要飞昆明的DC-3,好说歹说为郑恺求了个位子,把他安顿上飞机拜托驾驶员关照,又找了个行李袋装了两套军服和一堆罐头糖果香烟搁在郑恺身边。他刚下DC-3苏有朋就满头大汗地跑向他:“走走走,飞云南驿了!”

从SB弹药舱卸下各种装备,重新挂上炸弹之后,第二天马上起飞轰炸腊戊,然后是畹町、芒市、龙陵、腾冲,每个刚沦陷的中国城市。日军势如破竹,号称10日内拿下昆明,滇西陷入全面混乱和恐怖,似乎唯一可以拯救中国的只有空军了。

现在每次任务的航程短得惊人,一起飞就能跟鲨鱼机汇合,刚编好队就过怒江了。日军部队车辆在滇缅公路上秩序井然地快速推进,邓超飞得很低,王祖蓝能把坦克炮塔上的射手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轮投弹、第二轮投弹,航炸仓里轻便易用的美式“20美分瞄准器”替换了笨重的苏式瞄准器,炸得很准。弹药舱空了,王祖蓝操起双联机枪冲着鬼子步骑兵扫射,还没打够呢邓超拉起机头了:“让鲨鱼去打吧,他们6挺机枪呢。”

“子弹都还没打完!”祖蓝大叫,宝强也在后舱嚷嚷:“我的枪不能往下打啊,回去得找师傅改装一下!”鲨鱼机开始俯冲扫射了,炽烈火力的确像镰刀割稻子一样效果显著。

他们迅速返航,然后重新挂弹,再度出动,日军通往昆明的障碍只剩怒江天险了,幸好横跨怒江的惠通桥已被工兵炸断,但日军已在西岸囤积重兵,准备架桥强渡。SB机群一天两次轰炸西岸的炮兵坦克和辎重车,每架飞机都有如神助,手风奇顺,几乎每颗炸弹都正中目标。

但绝杀一击是AVG的鲨鱼机带来的,SB的尺寸和性能让它无法钻入深邃险峻的怒江峡谷,它毕竟是架轰炸机。4架P-40E鱼贯而下钻了进去,以巧妙的角度将苏制250公斤重型炸弹接连不断地砸向峡谷上方的巨岩,一场人为制造的宏大山崩彻底阻断了日军不可一世的前进脚步。

两军隔着怒江对峙起来,SB机群连番出动之下也全都成了密布枪眼浑身故障的痨病鬼。

某一天,消失很久的韩庚突然来到一大队住的招待所里,径直去了苏有朋的房间,过了半个钟头,苏有朋召集全中队去食堂开会。

第五路司令部的几个干部也在场,韩庚站在一边,跟大家有点生疏害羞地打了打招呼,他领花上的螺旋桨从三个桨叶变成了两个,自称在司令部当情报参谋,刚出差回来。【注1】

司令部人事处长清了清嗓子,宣布根据我敌后忠勇游击战士切实情报,吴奇隆上尉等三人均已证实殉国,河内轰炸当天就坠机遇难,被俘、索取赎金等传言均不实,已报航委会申请嘉奖特晋云云。大家各怀心思地想从苏有朋的表情上读出点内容,好友被证实死亡到底是悲伤多一些还是释然多一些,毕竟在空军心目中被俘是比死还恐怖,但被俘后逃出来的例子并不是没有,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但苏有朋的脸让人看不出什么,沉静地接受了一中队中队长的正式任命,然后宣布返回成都的时间和编队方式。

回成都前邓超去昆明空军医院探望了郑恺,这医院是为了AVG而扩建的,医生和设备很好,郑恺恢复得挺快,没事就翻从老美伤员那儿搞来的新杂志,他手上这本封面罕见地不是火辣美女而是战场明星:“说不定我们很快有新飞机咯,一次丢1吨半炸弹的大家伙!”

“怎么讲?”这封面邓超还是看得懂的,杜立特轰炸东京嘛,但内容就懒得一字一句看明白了。

郑恺因为在电台工作英文还是不错的:“杜立特的飞机一架都没被击落,都飞到中国来啦,B-25哦,整整16架,应该会飞来大后方吧,这大家伙比我们现在的飞机强太多了,看性能至少一架顶三架!哇不管我们用还是AVG用都好想亲眼看看……”

“有眼光!我也觉得B-25不错,”美国每样轰炸机邓超都纸上谈兵了解过,“A-29根本就是运输机当轰炸使嘛,有点儿骗钱,不知道采购的家伙怎么想的。”

但不久之后确切情报传来,杜立特的16架B-25除了一架飞往苏联之外,飞往中国的15架全部坠毁,没有一架幸存。

浑身毛病的SB勉强飞回成都,十一厂派人来大修,但后备苏援零件几乎没有了,只能拼积木一样从每架飞机拆能用的零件两三架拼出一架好的,多余的机身外壳和翅膀就扔飞机坟场了。

“收破烂儿换钱咧~~收烂铜烂铁酒瓶子咧~~收旧皮鞋长头发咧~~”邓超瞅着开肠破肚的SB机群不禁学起破烂王的街头吆喝来,他跟王祖蓝都按服役年头升了上尉,涨了工资,反正飞机都在大修出不了任务,索性请了个假,他的小孩出生了。

但邓超在家没能待多久,到了七月一个电话把他叫回队里:川西正在大规模扫毒铲烟,引发烟匪激烈反扑,要派空军去支援。邓超接收了刚拼凑好的SB机,负责支援松潘县。“地面海拔三千多?别吓我!”祖蓝看到资料就吓得脸发白了,而且这蛮荒之地以往根本没有航空侦查,提供地形参考的航拍照片是零。

邓超说:“鬼子都炸过松潘,总不能说我们导航能力比他们还弱吧。”他们和阮经天机组研究了整整一天等高线图和气候气流。后座机枪进行了彻底改装变成向下扫射,弹药舱里只装四颗25公斤小炸弹,其他是空投给铲烟队的物资。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就起飞了,飞出成都平原就是没完没了的爬升。

“找到了吗?”邓超在通话器里问,在终年积雪的山峦间找到芝麻大的松潘县城就很不容易了,何况要找到被烟匪围困在山里的铲烟队。“飞高点,我再对下等高图。”祖蓝答道。邓超拉起飞机,高度表超过了6000公尺,他正在头疼、流鼻血,很不舒服,氧气阀虽已打开,但滇缅潮湿闷热的气候让陈旧的供气装置锈蚀老化了,时有时无的氧气并不能缓解高空反应,他双眼被积雪反射的强烈光线照得生疼,昏昏沉沉地按着祖蓝的指示飞,祖蓝突然高呼:“找到了!”剩下的事就简单了,先往包围圈外密密麻麻的烟匪头上扔炸弹,机枪扫射,降低高度把满满几麻袋烙饼盐巴和枪支弹药空投下去,然后返航。

突然右发动机猛地震了一下,邓超看了看仪表还正常,但没过一会儿航速就猛掉,宝强大喊:“超哥超哥,翅膀上都是油!”右机翼被外泄的滑油糊满了,右发动机狂喷黑烟。

邓超一下从昏沉的状态中警醒了,顾不得擦断断续续的鼻血,奋力拯救飞行状态,阮经天也发现了问题,飞到跟邓超机平行查看情况。邓超打了个手势让阮经天先飞,自己会想办法,油量有限,阮经天在周围转了几圈无奈地摇摇翅膀飞走了。

“漳腊!祖蓝,漳腊!”邓超一边喊一边把飞机飞到松潘县城上空,漳腊就在松潘境内,是最近的机场,但可以说只是地图上一个点,没有跑道参数资料,也不知能不能降落。祖蓝按地图上的标注作领航指示,正接近目标时右发动机咣当一声,停机了!

单发保持平飞非常吃力,飞机像醉汉一样左摇右摆,几次差点撞上雪山,终于绕过一座光芒耀眼的巨型雪山后找到了羊肠小道似的机场,摇摇晃晃地降了下去,高原空气稀薄,阻力比平地小太多,SB机不出所料地冲出跑道,在乱石中蹦跳着,撞断了右机翼,折断了起落架,在撞山之前勉强停了下来。邓超扭头看见宝强满头鲜血地晕在座位上,大概是头撞上了机枪把手,但他已体力透支,站不起来,只能冲通话器喊:“祖蓝,赶紧喊人来,宝强撞到头了!”【注2】

王祖蓝爬出航炸舱,往目力所及唯一的土坯房跑去,一名扛着老套筒面孔黝黑的老兵迎过来,冲祖蓝问这问那,但对方的本地土话祖蓝根本听不懂,两个人鸡同鸭讲比划半天,那老兵扭头冲后面喊了一嗓子,祖蓝猜应该是叫人帮忙。

邓超勉力推开舱罩,看到一个带着墨镜的人跑过来,觉得自己大概高反有点严重,出现了幻觉,在臆想七八年前航校的年少时光,那不是少尉教官陈羽凡吗?

少尉跑近了,真的是陈羽凡,当然不是二十四年在洛阳航校当初级科教官的陈羽凡。

“你怎么会在这里?”邓超迷糊地问。

“为什么不该在这里?”陈羽凡答道,他轻松攀上SB机翼,声音响亮地用土话指挥守场士兵把宝强从后舱抬出来搬进屋里,然后上上下下查看飞机损毁情况,“给打中了?”

“没,它自己停机了,这个右发有300小时以上了,”邓超指着右发动机说,“左边这个好的,240小时,也超龄了。”SB系列发动机的理论寿命是150小时,最后几颗没超龄和刚超龄的发动机一大队攒着,对日作战才用。

“厉害了,发动机机匣都断了,这故障听都没听过,你胆儿真肥哇,这破发动机也敢飞阿坝若尔盖,周围全是4,5千公尺海拔的无人区,找不着机场你迫降得再漂亮也肯定喂狼了。”陈羽凡把邓超从驾驶舱里搀扶出来,两人肩并肩地往屋里走,宝强已经清醒过来了,嚷着要水喝,邓超从急救药包里找出磺胺嘧啶药片塞他嘴里,陈羽凡拿过急救包,命令士兵用里面的敷料绷带为宝强包扎,屋子正中砖垒的炉子烧得正旺,搁着一大壶热腾腾的酥油茶,陈羽凡倒出三大碗,看上去跟西北地区的奶茶差不多,邓超他们坐在炕沿一人捧一碗咕噜咕噜地喝。

“多喝点儿,这可是好东西,抗高反。”陈羽凡给自己也倒了一满茶缸,用最舒服省力的姿势坐下,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高原生活,面颊黑红,土话说得很溜,空军少尉袖标和三星星序略章、一等宣威略章、伤荣臂章都安装在同一件被油污烟尘弄得快看不出本色的旧军服上,在邓超看来很是刺眼,让人难过。

“坐牢也是白吃国家粮食,人家让你戴罪立功嘛。”陈羽凡倒是不避讳,他一月份在狱里得了伤寒病保外就医,病好之后算是正式出狱,降两阶军衔派到这鸟不拉屎的空军第一二五站当少尉附员。上尉站长是四川航校出身,旧军阀办的航校飞几天教练机就毕业根本不算正经学过空军,他大多数时间在县城老婆孩子热炕头,陈羽凡名为附员,好似是多余的冗员,却实际操持着一二五站全部业务,从基建后勤、油料管理到无线电台一把抓。“当然了,本来也没啥业务,你们就是最大的业务了。”

这里航空汽油储备充足,修理工具也有,如果一般故障,自己动手把飞机修复直接飞回成都都没啥问题,但发动机报销就没辙了,陈羽凡发电报要求松潘县政府派卡车过来,然后指挥士兵把SB机大卸八块,邓超祖蓝也一起动手,每块零件上面都贴了标签,油箱里剩的一点儿油小心地收集到油桶里。这些都忙活完天也黑了,吃罢晚饭,陈羽凡弄来一瓶本地青稞酒,邓超掏出好彩烟,点了一支塞到躺在炕上犯恶心难受的宝强嘴里,自己也点上,就整包扔给陈羽凡。

暖和的火炉边,香烟和浊酒陪伴下,陈羽凡讲起军人监狱里的百态,意图率全旅投敌结果被副旅长在酒桌上擒下的旅长;卖掉整船军粮的船老大;逃了七次给抓回来七次的逃兵,这是演绎现代版七擒孟获吗?邓超回忆那些对河内、仰光、腊戊的跨国轰炸,滇缅公路上雪崩般的败退,熊熊燃烧如通天火炬的垒允中央飞机制造厂,怒江峡谷中250公斤苏制炸弹的致命绝杀。陈羽凡听得聚精会神,他消息闭塞得太久,无论监狱里还是高原上都收不到除了假大空战宣之外的真实战况。

陈羽凡一个劲追问细节:AVG的战斗编队是四机编队还是二机编队,日本“贝蒂”轰炸机的火力死角在哪儿,“奥斯卡”和零式到底有啥差别,这可难倒了邓超,他从头到尾就没搞清楚奥斯卡和零式的区别,而且似乎AVG也根本没搞清楚过。

“那你觉得P-40性能到底咋样?说来说去优点在哪儿?就一个俯冲好?”陈羽凡还在穷追不舍,邓超已经词穷了,似乎整晚都在打瞌睡的祖蓝插进来说:“还有生存能力强啊,算优点吧,背后是30公斤防弹钢板喔,20毫米机炮打不烂,连座舱玻璃都防得到7.7毫米机枪,油箱也是自封的不会爆炸。”

“嘿,这当然算优点啦,胡海泉肯定喜欢,那家伙最怕死了,以前霍克3座椅没防弹钢板他都会偷偷装一块进去,所以他盘旋速度会慢——那么一点点,”陈羽凡喝光茶缸里的青稞酒望着天花板,在他脑海中大概交替飞过了霍克3和P-40,“但如果按照AVG的攻击理论,那么简直盘旋速度,甚至筋斗、翻转都不那么重要了!那我们一直在训练什么?追求什么?真他妈的!”

陈羽凡真情实感为了狗斗的意义被否定,性能平平的P-40完全不需要狗斗也能打下一堆零式/奥斯卡而生气。邓超苦涩地想,无论狗斗是否重要,陈羽凡大概永远没机会验证他的战术,开解他的无名愤怒,有了杜淳的先例,航委会大概再也不会让坐过牢的飞行员重返战场了。

第二天几架看上去快散架的烧柴卡车带着响彻山谷的巨响开到了漳腊机场,陈羽凡指挥守场士兵和司机把SB机的可用零件一一装车妥善固定,特别是那颗完好的发动机,然后随车把他们送到了松潘县城,在这里一二五站的站长也现身了,陈羽凡要求借用保安团仓库临时妥善存放SB机,又安顿邓超他们招待所住下等第三路司令部派车来接,整个过程中县政府和保安团都很奇怪空军的体制,为啥一个少尉指挥三个上尉,那少尉还戴墨镜那么摆谱,三个上尉还都那么听话。

和邓超祖蓝握手道别,又俯身看了看宝强的伤,陈羽凡就告辞回一二五站了,他搭上一辆途经漳腊的运货马车,马车慢吞吞地行走在迂回盘旋的山路上。

“高老爷来在牧虎关,偶遇娃娃将咱盘……”陈羽凡望着东面的群山,情不自禁地哼唱着。

 

【注1】按照《中国的空军》1946年的说法,空军领花中,三个螺旋桨叶,表示现任飞行军官;两个螺旋桨叶,表示飞行出身现任地面勤务的军官以及除飞行员以外的其他空勤人员。


【注2】这个鸟不拉屎的漳腊机场(空军第一二五站),现在依然存在,它从山谷中转移到了约一公里之外的高地上,有了个响亮的名字:九寨黄龙机场,海拔3447.65米,地理条件极为险恶,号称中国最难飞行的机场之一。那座巨型雪山是海拔5588米的雪宝顶,距离机场仅25公里。


       为了写这个小说买了很多书,一些书看完了,一些书居然不小心买重复了(藏书太多自己都不记得),为避免浪费,给读者送几本书,有意的请留言指定要哪一本(每人1本),然后私信我地址。

《成都与抗战时期的中国空军》

史料拼凑,还可以的一本书,里面有一些摘抄错误史料的以讹传讹,注意辨别。

《飞虎传奇——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影像档案》

写飞虎队,史料比较基础的一本书,照片都很不错。

《旧中国空军密档》

都是留在大陆的原空军人员的回忆录,史料价值很高,但写作时间是5,60年代,作者又多为东北、两广等地方空军出身,在当时的特殊背景下或是被迫或是泄私愤加了很多对中央空军和援华美军的抨击,部分缺乏基本逻辑,注意辨别。

《空军战士——1944-1945驾驶B-24轰炸机飞越德国上空的男人们》

《兄弟连》作者写的,战壕派战争纪实文学的空军版,我拿他当学习轰炸中队构成的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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