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局下半两出局

他们已不再变老28(历史AU 群像)


(28)

徐均朔带着几个战斗班交错跃进,在靠近暗堡的一棵大树后面隐蔽。郑艺彬满脸满身血躺在路边干涸的灌溉渠里,跪在旁边为他包扎的士兵见他们肩挑背扛的是爆破筒炸药包和木支架,无理地嚷:“怎么不抬担架上来?”

搜索连的兵拼了命去抢救郑艺彬,好几个人被打死打伤才把他拖拽回来,这里敌人无法直接扫射、相对安全,但在重机枪火力封锁下根本没办法把他运到后面的卫生队去。徐均朔见郑艺彬左胳膊血如泉涌,压在伤口上的急救包根本止不住血,爬过来说:“会包扎吗?你简直在乱搞,等担架上来你连长早死了。”

说着,徐均朔解了那个兵的绑腿充当止血带,紧紧扎在郑艺彬手臂伤口的上方,好容易把喷泉止住了,见他身底下还有大片大片的鲜血,就扒着他的肩膀检查有没有其他没包好的伤口。

虽然只是轻微的翻动,但郑艺彬从震荡中复苏的感官就如同在惊涛骇浪的大海里被搅进漩涡,一会儿抛上浪尖,一会儿跌入深渊,五脏六腑都颠三倒四,他用尽全力问:“怎么回事?”但声音细小得像蚊子叫。

“没事,你脖子伤了,不要说话。”徐均朔见他醒了,往他嘴里塞了一片磺胺。

郑艺彬表情痛苦:“我死了吗?天堂……为什么是苦味酸味的?”

徐均朔迷惑地嗅了嗅自己的双手:“对不起,不是天堂,的确是苦味酸。”

“你为什么在这……干什么?我不吃炸药,不是在打仗吗?”

“是在打仗,刚才你给炸伤了,好好休息吧,我们连把炸暗堡的任务拿过来了。”徐均朔把他腰侧还在渗血的伤口加了块敷料压紧,留下一支吗啡针,跟旁边那个兵讲了这针怎么用,扎紧的止血带要多久松开,就转身布置任务了。【注1】

干掉暗堡只有一招,把爆破筒或炸药包插到暗堡下方的石头缝里,但首先得通过重机枪封锁的开阔地,其次接近暗堡时一定会被掷弹筒、枪榴弹和狙击枪手瞄准。徐均朔讲这边的马克沁和六零炮如何火力掩护,怎么抓住敌人火力被压制的机会跃进。爆破队员都没用过爆破筒,徐均朔反复讲解怎么操作,一定提前拧开后面盖子拽出引弦挂手指上,要不就来不及拉弦引爆了。【注2】

“你们这样不行……要在爆破筒上横着捆几根树枝,不然它卡不住,会顺……顺着坡滑下来。”郑艺彬突然挣扎着撑起上身说道,旁边几个兵连忙扶着他。

徐均朔扭头嚷:“臭弟弟别干扰我!好好躺着不要动!”

“你懂还是我懂?得听我的不然白白浪费器材。”郑艺彬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是刚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吗?刚拿出来会有保护油,一定要拿泥沙擦掉,不然拉弦时,会手滑。”

“行了行了知道了。”

“还有,拉了弦,要停三秒才插上去,可以这么计数:幺零零幺,幺零零二,幺零零三……”

郑艺彬费尽气力讲了好几条爆破要领,说着说着就瘫软栽倒昏了过去,徐均朔冲搜索连的兵喊:“快给他用吗啡!”然后转头对爆破队员说:“听见了?记住了?”

“记住了!”

徐均朔就转身抬手向六零炮排和机2连打手势,说道:“第一组出发!”

爆破小组在敌人重机枪射击的间隙冲了出去,狂奔冲过开阔地,很快一个掩护队员被打倒了,扛爆破筒的冲进重机枪的射击死角,刚沿斜坡往上爬,就被子弹击中头部栽倒一动不动了。剩下的掩护队员想把同伴救回来也被机枪撂倒。

徐均朔跑向马克沁阵地,指着山坡侧面的树林说哪儿有狙击手赶紧来个覆盖,然后派出了第二组,但也被交叉火力和掷弹筒射杀了。

连几个组都以死伤告终,器材也所剩无几,随着时间推移,两翼枪炮声越来也近,敌人要包围过来,形势越来越危急了。徐均朔焦躁地打算回连再选队员,方晓东拉着他说:“让我试试。”

“想啥呢?你才几岁还有这能耐?”徐均朔随口应道。

“我昨天满十八了,就算送我个生日礼物,让我立个功,行不?不是你说的下连队才能立功的嘛。”

“我我是这么说过但不是这种哇。”徐均朔指着暗堡的方向,“功不是你想立就立,得上去啊!”

“总要有人上去吧,要不都给敌人一锅烩了,不试试咋知道不行呢?”方晓东开始拿绑腿往爆破筒上捆,这样可以挎枪一样挎着不影响行动。

徐均朔无奈说:“你去吧!爬快点。”又指定了掩护队员。

“你有我通信地址的,写信告诉我妈,十八年前没白生我呀。”方晓东挎上了爆破筒,这根拳头粗的棍子扎了许多带树叶的树枝,抹了黄泥,倒像根小树苗,“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按徐均朔教的跑“之”字安全通过重机枪覆盖区域,身子伏得低低的开始快速爬坡,爬了一半一枚枪榴弹飞过来砸在爆破筒上滑开了。

爆炸在身后一点事没有,方晓东正庆幸,一发子弹打穿了他的脖子。

他摘下帽子使劲堵着脖子上的枪洞,一边清嗓眼往地上吐血一边继续往上爬,陆续又有几发子弹击中了他,大概肾上腺素爆表并没觉得很疼,只生气埋怨这段坡怎么这么高这么陡,其实并没有几步了。

终于那块石头到了,把爆破筒插进下方的石缝里,绑了树杈果然卡得很稳,方晓东使劲拉了弦,鲜血狂涌的嘴唇一开一合:“幺零零幺,幺零零二,幺零零三……”

三秒了,不止三秒了,因为数得太慢,方晓东想帅气地来个后滚翻脱离爆炸区,但已经没力气了。

“方晓东快跑!

“方晓东!”

随着许多人扯破喉咙的呐喊,暗堡下方爆炸了。

徐均朔立刻派出下一组带着炸药包跟上,然后拔出驳壳枪插上加长弹匣,带上一个排开始冲锋。

炸药包被陆续塞进暗堡追加爆破成果,捷克式机枪手扫射敌人狙击手和掷弹兵,经过一番战斗,机动连终于驱走敌人占据了山包,刘岩把重机枪、六零炮各留一个排由徐均朔指挥掩护道路左翼,其他部队就继续向前推进了。

离火车西站还有最后一道岭,胡浩指挥一团的两个连并军属炮兵连展开最后的攻坚,其他单位抓紧时间把伤员往卫生队搬,这让周士原焦头烂额。按制度师级部队应该有野战医院,但突2纵徒有师级番号,实际配置缺斤少两,野战医院更是没影,只有卫生队,以往伤号都是简单包扎后送六十二军的野战医院,但现在孤军突进,把伤员送回去得重返刚才好不容易穿越的火线,根本不可能,只能就地救治,很快各种药品就告急了。

周士原去找扎西顿珠,问能不能用电台向后方求点药。扎西说:“粤军那么抠门,而且自顾不暇估计很难给我们药,只能指望空投了,你都需要什么?写下来我让俞华译了发电报试试吧。”

二团已经推进到湘江边守住右翼,何宜霖电话向指挥所报告完,徐均朔电话打进来,问全军后卫已全部通过又过了半小时,是不是可以撤了,这小山包地形并不适宜长期防守,要守也不是一个连守得住的。

“好的你渐次撤退吧,注意安全。”袁广泉正说着,黄名宇冲他打手势示意三团电话打了进来,并立刻接三团的线路。

“我团已攻占西站,正扫荡残敌中!已派出王敏辉连向衡阳城搜索前进,”话筒里赵一过分尖锐的声音有些失真,“越哥,越哥受了重伤!”

袁广泉手中的话筒停在空中,扭头望向张英席。

几乎每个零道师管区干部都来衡阳西站出过差,办过事,但经历第十军撤离时精心的破坏,经历城外援军两次反攻和敌人疯狂的抵抗,这里只剩断垣残瓦和战壕工事,铁轨也拆得一根不剩,只能凭借方位和周遭地貌辨出车站以往的模样。张英席沿着路轨拆除的痕迹向站里疾走,郭虹旭迎面跑来,却对这堂堂总司令视而不见,冲着他身后连声喊:“担架呢?卫生队呢?周医生在哪里?”

赵越躺在车站东头一处掩体后面,他挨了迫击炮弹,大腿和胸腹的伤口已经包扎了,不住咳嗽吐血,焦躁地嚷:“赵一,给我口酒喝,我知道你有,别藏了,渴死啦,快点……”【注3】

满脸焦黑的赵一躲避他的目光,调整枕在他脑后的背包位置好让他呼吸舒畅点。张英席快步赶到他身边蹲下,紧紧握着他的手:“赵越,我是张英席啊,你感觉怎么样?”

赵越平静下来,望着张英席的脸说:“我拿下西站了……够快吗?英席哥满意吗?”

张英席连忙应道说:“我满意极了,你任务完成得特别圆满,你忍着点别怕疼啊,周医生马上过来给你看,一看就没事了啊,然后送你回桂林好好休息,好好养伤啊。”

“谢谢哥,哥,我想喝酒,想庆祝一下。”赵越笑着轻轻摇了摇张英席的手。

张英席望向赵一,赵一五官纠结地拧在一起,摸了把脸上的泪,指着自己的肚子猛摇头,意思是赵越伤在腹部,根本不能喝水。

“给我罢。”张英席见过太多人死去,第一眼就知道这样的伤势已是无可挽救,何必还让他临死前饱受痛苦折磨,带着遗憾走。

赵一实在没办法了,就去找勤务兵拿来水壶递给张英席。赵越一看到眼睛就亮了:“英席哥,能跟你再干个杯吗?”

“可以!当然可以!”张英席连忙拧开壶盖,把壶子酒倒到壶盖里,然后把水壶塞到赵越手里:“来,干杯!”

赵一在旁边帮赵越扶着水壶,跟张英席手里的壶盖轻轻相碰,赵越看着张英席手捧壶盖一饮而尽,开心地就着送到嘴边的水壶喝了好几口,他失血太多实在渴得难受,这酒水简直就是天赐的甘露玉浆。

喝够了,赵越重新抓着张英席的手,目不转睛望着他的脸说:“我们三个团,都一起在零陵成立的,二团……没打下探山,一团没,没打下雨母山,但我们,我们三团,把西站打下了……”

这话要放在平时,张英席肯定不太中听,就算当场不提,私下也得轻轻敲打提醒:有碍团结,不太礼貌,还是少说为妙。不,不对,平时以赵越的为人处世、心思修养,掂得清轻重,也不会在张英席面前说这样没分寸的话。他此刻的骄傲任性让张英席心如刀绞:“没错,你棒极了,三团打得好极了。”

“英席哥,你说,哪个团最好?”赵越笑着追问。

张英席大恸,俯身连声说:“三团最好!你打得最好!”

赵越眼里放着光,脸上幸福的笑容渐渐凝固,呼吸越来越浅,终于,胸廓再也没有了起伏。

周士原被郭虹旭拉拽着跑来,董攀抱着大医疗箱紧随其后,狼狈地把医疗箱放地上,周士原掀开箱盖拿针筒找强心剂,张英席把自己的军帽摘下来盖在赵越脸上低声说:“不用了,赶紧抢救其他伤员吧。”

董攀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郭虹旭俯身想把他扶起来,但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脸埋在董攀的肩膀上恸哭。不远处搜索连的兵大声喊:“周医生你快过来啊!再不来我们连长要死了!”一个看护兵过来扛起医疗箱,跟着周士原赶了过去。

刘岩已经选定了原车站库房位置为指挥所,俞华架上无线电台,黄名宇沿着路轨痕迹拉好电话线,王嘉欣在空地上铺设空军联络信号,张英席在赵越身边停了一会儿就来到指挥所,袁广泉拟了收复西站的电文草稿给张英席审阅,张英席把报告赵越英勇牺牲的那句加以添加扩充就签发了。董攀红肿着双眼回到指挥所,马上被各部门的无数报告和申请包围,忙成了陀螺。

北边的敌人疯狂反击试图夺回车站,赵一把最后一支预备队派上去,掩护已打残的连队退下来,杨皓晨背着浑身是血的毛二跑向卫生队:“医生!医生!快救人,快来救我们排长啊!”

但周士原一个人哪忙得过来,只有看护兵应付,尹毓恪拿着绷带纱布过来,见毛二伤了几处,最重的是大腿上的枪伤正流血不止,立刻把纱布捻成团直接往伤口里使劲塞。

“啊啊啊啊——”难以忍受的剧痛立刻让毛二高声惨叫,疼得满地翻滚。杨皓晨生气地嚷:“疼死人了,轻点!”

尹毓恪白了他一眼:“你摁住他!不赶紧止血,人死了倒是不会疼了,实在不行了吃一个吧,再要可不给了啊。”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小块黑东西,杨皓晨接过一闻就知道啥玩意了。

“路子这么野?你们是卫生队还是大烟贩子啊?”

“止疼就这个,爱吃不吃,如果有酒也可以给他喝一点。你的手也伤了先举高点,我等会儿再给你包啊。”

一团把后路的防御交接给二团,接管了车站北侧的防守,张英席尽量把三团的部队撤下来当预备队,分配了司直部队的任务,又向衡阳城方向派出了第二支搜索侦察队由郭虹旭率领。好容易种种急务告一段落,董攀翻开笔记本继续写阵中日记,眼泪一滴滴落在纸上。

衡阳城方向的枪炮声一波高过一波,如同锣鼓齐鸣一刻没有停歇,不断有飞机来来去去飞。下午几架飞机从衡阳往回飞时,一架在西站上空吐出了几朵降落伞。

降落伞下是手榴弹、重机枪子弹和八二迫击炮弹的箱子,每个木箱落地都引来阵阵欢呼,但突2纵根本没八二迫击炮,那两箱炮弹只能白白浪费了,大概是本应投进衡阳城但没投进去所以投到西站的。

最后掉下来的包裹看上去个头不大,却落得很慢,扎西顿珠兴奋了:“这么轻,肯定是药!老美仗义!发电报还真管用。”

木箱一落地就摔碎了,周奇一马当先冲过去捡起掉落的纸片:“是《中央日报》,一整箱都是。”

头版头条大标题:《保卫衡阳忠勇官兵歼敌极众 内外夹击日寇狼狈退却》

【注1】这里是按当时军队对救护的认识写的。按照现行急救教程,进医院正规处理前,是绝对不放止血带的,这里有两个危险:第一是立刻大出血凉凉(我上AHA急救时讲师讲过一个伐木工案例,即将到医院时松开止血带立刻大出血死亡);第二是如果伤口本身就很脏或因为炎症而感染造成肢端的血已经有毒了,一松开,毒血攻心,败血症凉凉。毕竟肢端再缺血坏死还可以截肢,人挂了就挂了,请各位按照现行急救程序而不要按小说处理,一定不要松开止血带。

【注2】爆破筒长这样:


【注3】为什么这些人随身水壶都带酒,第一是夏季水很容易臭,而且战区很多水源被污染了,酒能保存比较长时间,比喝水卫生;第二是按照当时的医疗观念,受伤喝酒是比较好的,止疼抗休克的(腹部受伤除外)。

 

大家还记得,本文第一次出现雨母山、第一次出现衡阳火车西站是什么时候吗?

没再贴阵中日志,各位还记得现在是几月几号吧?

太久没敲,连敲“零陵”、“零道师管区”都觉得宛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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