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局下半两出局

打电话(5)


(5)

海拔5000米以下是周深的绝对领域,海陆空各项挑战都玩得飞起,两个180+大汉乖乖听他指挥。郑云龙山地车下坡急过弯时“啊啊啊!!!”激流皮划艇时“啊啊啊!!!”岩壁80米速降时更是整片山谷都回荡他的杀猪式惨叫,幸好他们的队伍一路领先,并没太多人知道这位中国阿式攀登标志性人物,《户外探索》封面红人内心深处住着一位胆小鬼。

只有个小志愿者在速降项目打卡点捂着肚皮哈哈大笑,周深恼火地瞪过去,他虽然个头小小但在赛道上很凶志愿者都有点怕怕,小志愿者有点委屈地嘟囔:“有安全带我都不怕,他个那么大还怕,还不许我笑嘛。”

阿云嘎把补给桌上的香蕉剥了递给郑云龙,笑眯眯地对小志愿者说:“害怕但去克服它,这比根本不知道害怕更勇敢呀。”

最后的骑跑交替赛段,郑云龙抽了两次筋龇牙咧嘴拖着腿跑,周深停下来说:“对不起!我错了不该跑那么快!”然后和阿云嘎一块儿把他生拉硬拽拖过终点拱门,瓜分奖金后周深说要去桂林,桂花飘香的阳朔有一场中法合办的越野赛奖金很高,阿云嘎怂恿周深搞完越野赛留下玩攀岩,这时节北方已经不宜户外攀岩了广西还很暖和,“我跟大龙都报名攀岩节了,搞个名额?”

周深笑道:“我这水平不瞎凑热闹了吧,围观学习,当吃瓜群众就好。”

事实证明吃瓜是明智的,阿云嘎在难度赛戳伤手指早早被淘汰,让更多吃瓜群众感叹:“还以为完成‘蝶’‘魅影’的肯定是攀岩大神,原来未必。”最终龚子棋称雄难度赛,然后是焦点的红点赛:50条高难度岩道任君选择,完成一条得一分,郑云龙体力不支只完成了6条,马佳、蔡程昱和本地岩馆老板李向哲展开残酷的竞逐,终场哨响最后一刻蔡程昱摸到月亮山脊,拿下第15条制霸红点赛。

李向哲的岩馆就在漓江边,邀请大家烧烤喝酒,蔡程昱殷勤地拿奖金请客,郑云龙灌下一瓶又一瓶漓泉,冲阿云嘎说:“我明天回北京攀冰,去你那院子住。”

阿云嘎说:“哦,装备用我的吧,省得费钱从云南托运了。”

“你的手怎么样?好好养养别瞎折腾了。”

“没问题哒,最近先不碰山了,上次在云南跟深深学皮划艇觉得挺有意思的,跟桨板队租条艇玩玩。”

阿云嘎口中的“玩玩”是花了十三天划着皮划艇从阳朔一路划到珠江出海口,在深圳登协玩了两天,然后回北京去崇礼雪场当私教攒下一年登山预算,某天正跟客户在缆车上,王晰打电话来,说大龙攀冰摔下来了,人不太清醒但没什么危险,送积水潭检查了。

山上信号不好听不清,阿云嘎也很难理解“不太清醒”是多不清醒,他尽量忍着恐惧跟客户请假,到了缆车站迅速穿上板飞滑下去,跟伊里奇打了招呼就往城里飙车。

未登峰计划的后辈金圣权在医院门口把阿云嘎迎进来,外科病房走廊里支着临时床位,积水潭的床位永远是紧张的,郑云龙安静躺着,没有绷带、夹板之类让人轻易看出伤到哪儿。阿云嘎慌神地低头看看郑云龙,抬头看看金圣权,扭头满走廊找医生护士,陀螺一样满地乱转。王晰拿着放射科的文件袋走过来,伸手抓上阿云嘎的胳膊,把他拉到旁边。

“冰锥滑落,摔的高度大约20多米,不是直接摔下来的,半滑半滚吧,昏迷了大概二十分钟,我们把他往医院送的路上他能开口说话,但颠三倒四的犯糊涂,吐了两次,怕密云的医院检查不清楚就直接拉来积水潭,刚才做了CT没什么问题,也没有别的骨折,现在就是继续观察脑震荡的症状。”

不愧多年导师,王晰慢条斯理的几句就把事说清楚了。阿云嘎焦躁地说:“没什么问题?怎么会没问题?现在离你给我打电话都已经——三个多小时了,怎么还晕着?晕那么久是重脑损伤吧!也没个医生,怎么观察?你还懂观察?”

王晰笑了笑:“关心则乱,他是在睡觉,刚才还打呼噜呢。”

话音未落,旁边响起号叫,郑云龙坐起身瞪着眼张着嘴在叫,阿云嘎俯身张开胳膊紧紧抱着他,搂紧他的肩膀,把他的头按到自己的肩窝里轻抚:“没事了,大龙,没事了,别怕,啊?”

郑云龙浑身颤抖,一下一下地抽着气,好半天才从梦魇中抽离,他抬起头,望着阿云嘎的脸,表情渐渐从惊恐变成傻笑,然后躺倒接着睡。

见郑云龙渐渐安静了,阿云嘎出了口气,王晰让金圣权订几分外卖来,然后掏了烟盒叼上根烟往医院后院走,阿云嘎跟了过去。

“晰哥,你说我们追求的登山方式是不是太激进了,超过了应该承受的心脏压力,是不是该暂时冷静下?”长椅上,阿云嘎抱着膝盖规规矩矩坐着,慢吞吞地问。

王晰没正面回答,却话题一转:“你知道我为啥把幺妹儿那条路叫‘往昔之路’吗?”

“你太自恋?”阿云嘎脱口而出。

“真会说话!我沿途看到很多陈旧生锈的岩钉和安全塞,都是外国人留下的,但完全没有登山报告提到过,以前我觉得完全按自己的意思开创新路线,发表首登报告就是自由,但看到那么多前人的足迹,我想,他们才是真正的自由,想登山就去登,想不登就不登,上不去了,不强求,下来,首登的荣誉、首创路线的荣誉并没那么重要,关键是自己爬得高兴。嘎子你得问问自己,现在爬山高兴吗?高兴,就爬。”

“我在玉龙雪山摔下去的时候,的确吓坏了,但现在几个月不上雪山,真的憋坏了!我现在特别想上山,想了好多新鲜线路,在脑子里就能爬山了,特别特别想!就跟当年第一次到雪山脚下一样。我感觉到大龙也是一样的想法,要不就不会去苦练攀冰了。”

“作为同行我可不能开口说你悠着点,这不是拆你们的台吗?我只想说,顺其自然。”王晰吐出烟圈,悠然地说。

郑云龙经过一夜观察没太大问题就出院了,被阿云嘎废了老大劲叫醒,胳膊搭在阿云嘎肩膀上倒是能自己走路。金圣权开车把他们拉去小太阳的北京分公司,阿云嘎以前的宿舍床位还空着,堆着他的备用装备和杂物。金圣权刚把床收拾出来,郑云龙就从阿云嘎的臂弯脱出来迷迷瞪瞪一头倒下去了。

郑云龙继续昏睡,只有吃饭时清醒一两个小时,时不时嚎叫一番让小太阳公司保安挥着警棍闯上来,三天后他终于耳聪目明,胃口大开地胡噜热汤面:“嘎子,我明天去攀冰,你啥时候一起过来?”

阿云嘎嘴唇动了几下,想问你真的养好了吗?还有不舒服吗?不是天天做噩梦惊叫吗?重新面对冰壁不会害怕吗?但他憋住了,郑云龙既然说了要去,就会去死磕,“过俩礼拜吧,我这攒了一大堆客户哭着喊着拜我为师呢。”

整个冬天郑云龙都在攀冰,他总害怕绳子会断、冰锥会掉,每爬几步就忍不住喊叫,又害怕喊得太响造成冰壁崩塌,声音憋在喉咙里压抑地挤出来,像受伤的野猫在濒死哀号,从冰壁上下来低声对阿云嘎说这太恐怖了,煮锅什锦腊肉饭吃完了继续不依不挠在爬。春节过后他们应高天鹤之邀去了长白山天池做新款轻量化装备评测拍摄,在那里郑云龙完全恢复了活力。


“天池自古以来有怪兽,顶有角,长项多须,均以为龙,又名龙潭。所以大龙哥在这儿自然飞龙在天了。”高天鹤吹起了彩虹屁,郑云龙进步明显,甚至在某些险峻的冰壁代替阿云嘎担任领攀。“龙哥,牛!”阿云嘎一次次为搭档竖起大拇指,但评测报告郑云龙依旧偷懒不肯写,阿云嘎艰难地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他们好不容易交了报告,从高天鹤那儿巧取豪夺适宜7000米以上高度的睡袋,来到了希夏邦马峰脚下。

鞠红川的11座8000米不包含希夏邦马峰,因为他想约老朋友一起爬,但这座山的登山窗口期短暂,大家的登山档期总没凑上,想不到这竟成了永远的遗憾。在大本营他们遇到了余笛带队训练,一个面孔黝黑的男孩乐颠颠地跑过来打招呼:“双云组合久仰大名我在美国的杂志也看过你们的团结峰登顶报告还有西念青唐古拉的考察太棒了那些路线从来没人走过但最精彩的还是“魅影”贡嘎实在太美了下次能也带上我去吗不登贡嘎的登山人生是不完整的……”

余笛好不容易才叫停这兴奋的男孩,介绍他叫黄子弘凡,大前辈的孩子,在美国留学,登过美洲的麦金利峰和巴塔哥尼亚,攀岩能力很强,这次是托关系过来跟四川队一起训练。

“保姆式登山特没意思,嘎子哥能带上我嘛。我肯定不拖你们后腿。”进行高海拔适应和山域侦查的几天,黄子弘凡总是紧紧贴过来,信誓旦旦地说。

黄子弘凡的技术很不错,但阿式登山每多一个人一定会拖慢整队的速度,加上李琦已经比阿云嘎郑云龙俩人攀登慢了不少了,再加人就更慢了,希夏邦马峰气候严寒、天气恶劣多变,慢一分就高一分危险,阿云嘎说:“你没上过7000米,顶多到C3呆着等我们。”

“成!我在C3煮满汉全席等你们!”

他们走的是南坡新路线,比三十年前的西班牙人开创的“菲哥瑞斯”更简洁富技术性,7400米海拔的C3是垂直冰壁上仅能容身的雪窝,四个人挤在两个宿营袋里,被冰锥悬挂固定着。

李琦把拍摄杆伸出宿营袋来了个自拍。“像墙上挂着两只蛾蛹。”黄子弘凡一语中的。

阿云嘎说:“里面还爬着四只毛毛虫。”郑云龙捧着麦片粥不满地说:“正吃着呢。”

躺都躺不下,只能一动不动地挤坐,但郑云龙吃喝完居然睡着了,凌晨零点,李琦整理好拍摄工具,换上电量满格的电池,把用不上的器材和电池留下,拍了拍黄子的肩膀,率先爬出宿营袋。然后郑云龙、阿云嘎也全副武装钻出来了。

他们在头灯的照射下开始了艰苦的攀登,黑暗飘浮中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天地之间只有三个移动的躯体,三颗跳动的心脏,直到朦胧的天际,顶峰在视线中呈现,阿云嘎把领攀位置让给郑云龙,两个小时之后,他们站上了顶峰。

为了赞助商必要的品牌宣传,阿云嘎放下背包,挨个掏出几面旗帜、几样展示装备,示意郑云龙一起拿着,李琦绕着他们录像、拍照,然后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眺望遥远的地平线。

“又到给线路起个名字的时间了。”阿云嘎说,每次起名其实都很头疼,比规划路线还头疼。

“‘怀川’吧,怎么样?”郑云龙说。

“好。”另外两人点头说,川,是鞠红川的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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