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局下半两出局

路人甲朱均球的生和死(暨兰封空战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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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个战绩的普通僚机队员,无论资历或战功,中国空军战史中,朱均球都只能算个并不出彩的路人甲。即使《广东空军史料选集》、《五邑近代航空人物专辑》、《台山近代航空人物录》这样的地方性史料,提到朱均球也只寥寥三四行。他弟弟朱振球的文章稍长那么一丢丢,但也谬误多多而且看起来地理不太好的样子。哎,即使亲弟弟,也并不真的特别了解哥哥的飞行和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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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他的死,至今仍是一个谜,中日双方亲历者应该都不在人世了,只能等待更多原始史料重见天日。

本文只简单列几条有关他的资讯。

 

★朱均球出生于广东台山朱洞乡平安里,按空军官方资料和弟弟的说法,生于1911年2月14日,但被俘后的审讯,本人口供是1914年1月。考虑到身陷日寇之手实在没任何谎报年龄的必要——难道年龄小一点就能享受日内瓦公约的战俘待遇不成?相反读书、升学、工作、参军各环节是经常需要卡年龄的,更大可能官方年龄是改过的。我个人会倾向于1914年出生。按这个年龄,他进广东航校六期甲班时刚满十八岁,高中应该没读完(当时很少有人能十八岁高中毕业,比他大很多的航校同班同学高中也都没读完)。


★朱均球出身台山华侨家庭,父亲在南洋卖杂货,母亲在家,只有一个弟弟朱振球,妻子叫黄碧芳,至少被俘前已有一个女儿。

★朱均球绰号“朱Long”因为个子高,全国排球半台山,他是航校排球队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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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员资料列太多次不想再列了,直接【传送门】吧)

★朱均球是特务处香港组最早一批通讯员之一,应该也是第一个打入广东空军的特务处特务,加入特务处时间不晚于193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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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航校毕业结束见习后,朱均球分配第三队,驻防韶关。1936年6月陈济棠发动两广事变后,他以例行身体检查的正当理由从韶关南下,和六期同学余平想、李德标一起暗赴香港,为北投中央进行联络活动。1936年7月2日黄志刚等10人驾七架飞机北飞的同时,他和余平想等11人化装辗转来到香港藏匿,并7月6日在香港通电全国(传送门:《粵空軍人員 黃志剛等通電 反對陳李白異動》)。他们7月7日香港出发,7月9日抵上海,并立刻搭通宵火车,7月10日清晨抵南京接受记者采访和蒋介石召见。7月14日,21人中的18人集体编为空军第十五队,晋升空军中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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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军第十五队1936年8月即开往西北部署西安、兰州等地,那个冬天,不适应北方生活的朱均球、余平想等广东仔差点煤气中毒死掉。西安事变爆发,第十五队集体飞往宁夏银川,摆脱张学良东北军监视,不久事变和平解决,回调南京。随后朱均球和叶子云、封仕强等同学调入同属第六大队的第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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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军第四队道格拉斯侦查/轰炸机巡航中)

★“七七事变”爆发后,装备道格拉斯侦查/轰炸机(DollglasO-2MC,俗称达机)的第四队部署在江苏淮阴县机场,主要侦查东海黄海海域的日军海上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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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8月14日,朱均球等提交的侦查报告如下:

第四队侦查员朱均球、王健珍,王孟恢、阮坚煜,张焕辰、刘启东侦得情报:

(一)八时二十分至九时四十分,射阳河旧黄河口均无敌情,岚山头有渔船两艘停泊,石臼所海中有民船两艘向东南行驶。灌河口附近有灰色不明之商船三艘,一停于码头.一停于口外二里之处,一向东方航行。

(二)十五时四十分青岛港中泊敌舰三艘。

(三)十七时以前,连云港.旧黄河口,灌河口埒子口一带。均无敌情。

8月19日,第四队移驻安徽芜湖,21日起,六大队打散建制,抽调精干人、机组建夜袭支队。这期间朱均球给家里寄去了遗书,原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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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兹日寇侵华,国难当头,民族垂危之际。窃思古人有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辈分属军人,抗战救亡,更加责无旁贷。设若苟且偷安,虽生犹死,唯有未果捐躯,虽死犹生。是以吾乃抱有我无敌,有敌无我之志,为驱彼倭寇,还我河山而战。然而深知敌强我弱,必须随时准备牺牲。此去万一战死沙场,至祈祖父母及父母亲大人以大义为重,毋须悲伤,万望珍重玉体,以期最后胜利于来日。碧芳务必善事堂上,为吾代奉,尤应教育振弟,提携幼女,俾其将来有益于人类也,此嘱。”

★朱均球在1937年底调入第十七队,即原广东空军第二队,队长为黄新瑞(洛杉矶归侨),并随十七队前往兰州接受苏制I-15飞行训练。

★朱均球的第一次空战应是1938年3月8日西安机场附近与日本陆航机群的遭遇,之后随十七队转战西安、襄阳、孝感等地。

★1938年4月26日,日本海航“渡洋爆击”先驱,著名飞行员、试飞员得猪治郎少佐驾驶九六陆攻单机奔袭,约10时途经薪水(现黄冈市蕲春县),我三架驱逐机汉口起飞没拦截住,约15时飞抵孝感上空。十七队队长岑泽鎏(广东航校六甲)14:50率4架I-15起飞,升上4000米高度时,发现敌机一架3000米高度投弹,立刻分两分队截击。第一分队岑泽鎏、朱均球占据有利位置,展开半快滚+垂直俯冲,突近至敌正后方约100米射击,3、4秒钟后敌机起火并尾旋坠落在孝感东北10余里处卢管店(现邹岗镇卢管乡),机组成员得猪治郎少佐、今村武夫中尉以下8人全部当场毙命,敌机部分残骸曾被送往武汉中山公园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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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均球凭此击坠战绩(其实只能算0.5个战绩)收获一星星序奖章,他在空战后第二天,在敌机坠机现场脚踏机翼拍下这张照片并留存至今。现存影像资料可知,九六陆攻的迷彩式涂装,机翼上并没有大型日章丸标志,这是朱均球让摄影馆后期涂在照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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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背面写道:“廿七年四月廿六日敌重空(炸)机飞孝感侦查并(轰)炸,我于数秒钟将其击落,该影为敌机左翼,可怜太阳标志,永远为我践踏而不复再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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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很潦草难看(相比那份家书),还有错别字修改,看得出情绪很激动了。

 

★5月10日,十七队进驻河南驻马店、周家口(现周口)、安徽亳州等前线机场,11日起执行对地轰炸、侦查任务,支援蒙城、蚌埠等处地面部队作战。

★5月19日十七队孝感出发到驻马店,傍晚转场周家口,空军第三路司令陈栖霞派两名参谋在周家口机场向队长岑泽鎏口述命令:次日(20日)晨率10架I-15携小型炸弹飞往兰封(现兰考)以东破坏敌炮兵观察轻气球、轰炸敌炮兵阵地并沿途侦查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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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日阵中日记的命令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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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日飞行队形)

但我军动向和意图完全被敌迅速掌握,十七队约19:00驻马店起飞,19:55敌“特种班”即收到电报,约20:00周家口落地,20:40敌即收到电报。敌第四飞行团(通称“藤田飞行团”)20:30签署作战命令:20日晨捕捉歼灭岑泽鎏机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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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领任务的飞行第二大队,和下辖第一中队、第二中队于凌晨相继制订作战方案,签署命令。此次行动陆航出动24机,其中包括新锐九七式单翼战机3架。十七队的命运,战斗前夜就已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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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第二大队命令)

★5月20日I-15我机群(十七队8架,廿二队2架共10架)分成三分队约5:35起飞,在兰封以南遇敌,岑泽鎏判断空战无法避免,即示意全队扔下炸弹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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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5,空战开始。

按19日阵中日记,从孝感转场驻马店时第一分队为长机岑泽鎏,僚机朱均球、丘戈;但按岑泽鎏战后报告,是第一僚机朱均球,第二僚机汤威廉,20日临时跟马国廉更换了僚机?还是他记错了?真相有待调查;第一分队首当其冲与敌新锐九七式分队(长机泽田大尉,第一僚机和田军曹、第二僚机安间克巳中尉)展开剧烈格斗,从2200米一直打到700米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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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泽田分队报告的攻击态势图)

岑泽鎏报告称多次俯冲反复援救朱均球和汤威廉,把敌机围攻冲散,这一点也得到敌方确认——安间中尉报告正紧咬我机不放时,遭到“敌编队长”两度俯冲攻击,不得不放弃狗斗闪躲。但岑泽鎏多次俯冲渐失高度,最后试图爬升高度再度俯冲时,见朱均球5905号机已起火,人已跳伞,汤威廉5909号机也起火下坠,遂放弃救援向西南方向逃逸。

与朱均球缠斗的是安间中尉,他遭岑泽鎏掠击后凭九七式的优越机动性迅速摆脱并爬升,观察到到朱均球机已降到300米附近似乎在找友军阵地迫降,就再度俯冲攻击,一番狗斗后在30米近距离射出约30发子弹,朱均球机中部起火并下坠,朱均球爬出燃烧的机舱跳伞。安间试图追下去射杀,但因发动机中弹温度过高而放弃,与泽田大尉汇合并返航。

★岑泽鎏撤离战场时遭敌大队长编队和第二中队尾追射击,用侧滑法惊险避过,几分钟后敌放弃追击,岑泽鎏驾驶弹痕累累,发动机损坏的I-15归还驻马店。

副队长马国廉的第二分队被敌第二中队主力围攻,第一僚机丘戈5903号机起火,第二僚机张尚仁1950机重伤垂直下落,马国廉机中弹无数,以距离地面50米的超低空飞行突出重围,发动机冒着白烟以最低功率返航周家口降落,只有他和岑泽鎏飞了回来。

第三分队分队长胡佐龙和他的队员邓政熙都战机严重受伤杞县附近迫降遭敌步兵围捕,迅速扔下飞行衣帽,在当地群众掩护下往西南方向狂奔,安全抵达仍在我军控制下的杞县。

★兰封空战,我出动10机损失8机6人——丘戈(广东六甲)、汤威廉(中央六一期)、张尚仁(中央六一期)、冯汝和(廿二队,中央五一期)、赵茂生(廿二队,中央六一期)均阵亡,朱均球被俘,敌仅5机中弹轻伤,在空军战史上是仅次于璧山空战、双流空战的惨败。

但和璧山、双流不同,敌机性能并未绝对占优——只有3架九七式,其余均为性能还比I-15差一点点的九五式,数量劣势也并不明显——我军参战10机,敌第一中队主力7架九五式与战场错过没赶上参战,实际参战17机。惨败主要源于情报为敌完全掌握,出其不意遭伏击。另外年轻队员的确狗斗能力稍逊色,对比同时期的两次归德空战,同样是数量劣势的空中遭遇战,第七、第八队基本能打个惨烈平局。

★朱均球负伤跳伞,被日本第十四师团步兵捕获,经道口镇、新乡等地最终转送彰德(现河南安阳市)的日本陆航基地,经过一定治疗后6月8日-9日接受了审讯,审讯长为臼田宽三大佐,前日本驻广州领事馆武官、陆军参谋本部“兰机关”机关长、华中派遣军特务机关长,其他审讯者为江口准尉,原广西航校教官;田中中佐,航空兵团情报官员;田所大尉,航空兵团情报官员;寺西多美弥少佐,飞行第二大队大队长,兰封空战日方总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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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审讯报告在亚洲历史资料中心https://www.jacar.go.jp/可以查到,有兴趣的可以去查,我并不太懂日文,所以不敢说完全理解了。而且只凭一纸孤证,没有其他旁证,去判定一名军人被俘后的表现,也是很难公平公正的。

★那之后再没有朱均球的任何下落,6月9日,发生了花园口决堤事件,兰封空战现场彻底消失,所有兰封空战未归还者一直被列为失踪人员,直到1947年,空军司令部仍在悬赏关于遗骨的任何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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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至少我们知道,朱均球并没有跟日伪合作过,没有成为汪伪空军“航空署”的什么官员,自然也没有在抗战胜利后驾驶汪伪飞机“起义”飞往延安。你说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傻?如果先投降日寇汪伪,再飞往延安,像周致和、白景丰、何健生、黄哲夫、赵乃强、管序东、沈时槐、黄文星这些聪明上进的空军汉奸那样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就是PLAAF的创立者,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啦。老了还能享受军队离休干部待遇,不用担心腿上的旧伤没人照料,医药费国家全包住高干病房呀。

 

★很多年后,关于朱均球的下落仍众说纷纭。

胡佐龙:发生空战,拼搏片时,朱座机受重伤,迫降被虏,运回石家庄,受敌百般非人道迫害,不屈撞死,光荣牺牲。朱战士受害事,抗战胜利后旅日归侨道述的。

陈乾生(广东航校三期特别班):朱均球人机俱伤,跳伞落入敌营被俘,日寇对他极尽威逼利诱之能事,但他志坚不移,受尽凌辱宁死不屈,卒被害殉国。

朱振球:5905号I-15战机中弹负伤,坚持战斗到机身着火烧及下肢时才紧急跳伞,由于双腿被严重烧伤,落于敌阵地后处于昏迷状态,不幸被日军俘虏,被押解北平囚禁在监狱中,在敌营经受各种考验,坚贞不屈,光荣殉国。

这些说法中,有那么一点点靠谱的似乎是胡佐龙的,第一,他的说法里有个当事人“旅日归侨”,似乎像一手信息,其他人的像是又转了好几手的信息;第二,胡佐龙当时已移居美国,言论相对不太受两岸意识形态忠奸之辨的影响,只是打听战友下落而已。但这又谁说得准呢?也许真相完全大相径庭也不一定。


★总之,朱均球在空军《忠烈录》记录为“人机具殉”,在1938年5月20日就简简单单“被阵亡”了,他的下落也至今依然不明。

会不会有骆春霆式的奇迹,他逃出生天在某个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到老死?可能性太低了,在敌人牢笼里,在臼田宽三这种经验丰富的老特务手里,他大概并没有看到胜利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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