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局下半两出局

到底何谓虐?为何我从未觉得《钻石王牌》很虐?

我电脑里存着很多棒球录像和纪录片,就像我闲来无事会随便点开一场亚青赛或者WBC或者某场MLB的比赛一样,就像我时不时就回味一下横滨vsPL这样的传说中的比赛一样,时不时随便点开《钻石王牌》的任何一卷,看看也许被我忽视,被我遗漏的小细节,各种棒球场上的精彩有趣事件,试图理解作者的棒球观,试图吸收不一样的棒球思想,这是一种放松和享受。

我的兴趣爱好很广泛,热爱篮球、登山、骑车、历史,etc……但棒球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在我心目中,《钻石王牌》在棒球题材漫画中,并不是最高的,《H2》改变了我的人生,里面几乎所有台词我都能倒背如流,《ROOKIES》让我和漫画中那帮混球傻瓜一起分享一切喜怒哀乐,我会在电脑屏幕前像看真实直播比赛一样随着比赛进程狂吼乱叫爆粗飙泪。但《钻石王牌》就像棒球这项运动本身一样,虽说不够震撼,却是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很多人都说《钻石王牌》很虐,可我从头到尾都没感受到,似乎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对于运动番,何谓虐?我的理解,作为体育题材,特别是并非日常玩玩了事纯粹娱乐的体育,而是为了荣誉为了锦标去挥洒血汗追求超越极限的体育,有三种事情根本不能算虐:

A、输球
B、受伤
C、因为受伤、超龄(毕业)、优胜劣汰等而不得不放弃运动

因为这三样是任何搞体育的人,自己就有明确觉悟的事情,是根本无法避免的事情,胜负乃兵家常事,没有永远的王者,怕输的就根本不要搞运动;受伤也很难避免,特别是一般运动番都是青少年题材,小孩子年轻气盛还根本不懂自我保护身体管理;运动本身的淘汰更新就是残酷的,所以这三样不能接受的人,只能丢给他古贺富士夫的台词“有时会赢、有时会输、有时会哭、有时会笑、所以人生是很有趣的吧,难道屡战屡胜,到死为止也一直在笑的人生,就是你期望的吗?”

只要是光明磊落的比赛,堂堂正正的输,没有悔恨的告别,在我看来都不能算虐,以这个标准来说,《钻石王牌》只有克里斯那部分在我心里是感觉到真有点虐。

不是受伤,在歉收年作为瞩目新秀扛着球队前进然后累积重伤这只能说是年轻运动员的血性和通病,比较虐的是后半部分:在已经确定高中棒球生涯报销的前提下,他依然留在球队,为新人传帮带。

根据旁人的议论,在遇到泽村之前,克里斯已经带过不止一个新人了,没有成功的先例,从主力核心到一个对队伍没有什么用的人,教练也许就是为了不要让这个优秀的运动员觉得自己对球队没有用,才安排他带新人吧,但之前的新人都没带好,我想这有双方面的原因,一方面让天天对自己命运都惶恐不安的克里斯还能好好对别人言传身教,还操心别人的事情这太残酷了,另一方面,体育队就这么残酷,不在场上拿出表现来说什么漂亮话都没用,青道是百人的球队,不明真相的一般球员只会知道这个人因伤被一年级的新人夺了主力捕手位置而性情古怪,实在是度量浅脾气差,外人不会体谅你因为伤病而对自己的前途命运有多不安,会怎样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又为了不当个球队混饭吃闲人,为了对球队有点作用而做了怎样默默的努力。

即使这样,即使之前带新人没带成功,教练依然信任他,他也依然留在球队承受着不明真相误解和非议,这到底是为什么,漫画里没画出来,我们不能完整知道答案,只能猜测“球队”这个看似虚幻的概念在克里斯的心中的分量。

捕手都是彻头彻尾的集体主义者,思考任何问题是从球队出发而不是个人出发,离开球队,失去队伍,对于捕手来说也许是最难以接受的,只要还和球队在一起人生就还有价值,为了球队做什么都可以,球队的顺利运转似乎就是自己的人生还在顺利运转的一种借代。

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也无法“像个真正的捕手一样”好好说话了,也无法“像个真正的捕手一样”在球场上嘹亮地吼叫,指挥,发出指示了,现在到底在干些什么啊,有意义吗?做的真的是球队需要的事吗?纠结复杂的情绪让他两眼无光,声音细小,成为晚辈眼中的怪人,但即使如此,他依然留在球队里,参加常规训练,然后在许多人不明真相的注视下提前离开球场。

那种没有办法和其他人吐露的郁结酸楚,对自身的怀疑,然后在第三卷,御幸说的“未经雕琢的才能再加上那种变化球,那种难以指导的投手是最有吸引力的吧,唯一能将那笨蛋的潜能引导出来的人,就是我们捕手!”不得不说御幸虽然脑回路异于常人,但是个很懂选手心理的家伙,这对于克里斯是最恰当的鼓励方式:既然高中阶段已经不可能作为选手为球队做出贡献,那么唯一可以做出贡献的,就是带出好球员,好投手出来,把泽村带出来,就是他的生存之道,就是他对球队的价值。

看克里斯的情节很多时候我也会想到松坂大辅的前辈和投捕搭档上地雄辅,同样也是高二夏重伤,同样也是以球员身份留在球队,在最后的夏天,横滨高中监督渡边元智将2号队服交给了他,虽然他根本不可能登场,在横滨地区大会的半决赛九局下半,他作为传令员登场传令。

那场比赛的视频集锦在此,上地雄辅6分20秒作为传令员登场: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MjQ1NjYyMzg4.html

监督是以怎样的心情,做出这个决定,将正式球员身份和2号队服交给上地雄辅,而上地雄辅又以怎样的心情在球队胜负关键时刻登场传令?关键是这场比赛最后还因为松坂大辅的再见暴投而输掉了,这个夏天横滨高中无缘甲子园,当年我得知这个故事就觉得很虐,后来还拍成过日剧SP。


(上地雄辅在神奈川地区预赛半决赛的最后身姿,作为传令员登场给予投手松坂大辅指示)

而在漫画中看到类似的情节,的确觉得虐,如果是换成一般人,只对自己的不幸遭遇自怨自艾的普通人,只想着自己怎么能好好康复重返球场的普通运动员,他可能根本不会留在球队,不会帮忙带新人,于是就不会承受那些矛盾纠结和旁人的目光,于是就不会虐,正是因为克里斯是个高尚的捕手,一直把自己当做青道一分子,球队一分子,他才需要承担那么多,这是我觉得这段情节真正虐的地方。

除此之外没觉得其他地方有特别虐的地方,东京豪门林立黑马乱窜,按照作者的实力设定,青道这种级别的,到了八强之后每场输赢都很正常,各种伤病也都是训练比赛中常见难以避免的伤,所以没什么特别感觉。

对于体育来说,我自己觉得真的虐的地方,往往是运动员完全拼搏,将自己的人生和梦想都赌在了洒下血、汗、泪的球场上,但自己却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命运跟自己开着各种啼笑皆非的玩笑,现实中许多故事比动漫中虐得多。

故事A:某青年篮球界连霸多年的豪门H,在某次全国赛中两度败给新锐D,虽然循环赛还没结束,但已经和冠军无缘,第二次败给D队后的那一晚,头号得分手R哭了一夜,边哭边呕吐,第二天的比赛教练原本安排R休息,但对一个较弱的对手,因为全队情绪低落,被对方摁着打,进入第四节,还落后着十几分,虽然这场球已经无关名次,冠军已经不可能,但事关王者的尊严,教练派上了R,R一登场就连得10多分率领球队逆转获胜。

故事B:还是刚才所说那支豪门H,队长Z初中毕业就加盟了球队,之后几年不断有其他球队高薪挖角,许诺一过去就能升上成年队,打主力等等,他一概拒绝,说“我只穿H队球衣退役”,他对我说过许多觉得这支球队好,希望能和这支球队一起夺得荣誉的话,这种对母队忠心耿耿的年轻人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但因为同年龄段只大1岁有两个国家队的,他一直升不上H的成人队,一直是青年队的队长,率领青年队拿了无数冠军,在达到青年队年龄上限的最后一年,他被豪门H以三个队员打包价150万元卖掉了,卖给了次级联赛的队伍。

故事C:某黑马球队T,在全国比赛里面遇到了解放军队,上半场领先了20多分,下半场裁判开始吹黑哨,导致20多分被逆转最后被绝杀,比赛一结束,T队主教练带头冲上去暴打裁判,一些球员也追过去追打裁判,后来教练和参与球员都被禁赛1年,一个球员就直接放弃职业生涯,去读大学去了,在大学里也依然有打篮球。

然后最后一个故事还是跟豪门H有关,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虐,而且从媒体的角度毫无新闻价值,但往往经常萦绕在我脑海中,有一次比赛,H队也许是因为人数因为伤病有些不足,就临时签了一名默默无闻的球员Z,这名球员身份很特殊,不是来自于体校或者学校或者其他俱乐部,而是来自企业球队——类似日剧《罗斯福游戏》里面那样,企业附属球队的球员。

作为青年队球员,他的年龄已经偏大了,接近年龄标准的上限,而且毕竟是实力跟其他球员有差距,所以很少有机会登场,他一直都坐在替补席上,带着笑容用力为队友加油助威。最后那次比赛H队如愿以偿夺冠,接着就是颁奖仪式,H队的几个主力球员都获得了单项奖,捧着奖杯、证书,许多热情的当地球迷纷纷冲进场围着H队的主力球员签名合影留念,一些球员就把奖杯、证书拿给Z,让他帮着拿一下,好腾出手来跟球迷签名。

小Z就腰杆笔直地站在球场的角落里,捧着那些不属于他的奖杯、证书,他跟我说了很多在企业队伍里,老板对球队如何苛刻,输了球就打骂,拖欠工资,有伤病不好好治等等事情,他跟我说,H队很好,教练队友都对我很好,这是最好的球队,他脸上一直带着憧憬的微笑望着正被球迷和相机包围的队友们,看得出他真的很想融入这个球队,和那些优秀的队友融为一体,但他注定和他们会分道扬镳,这只是暂时的萍水相逢,短暂而虚幻的快乐。他很快会回到企业队里去,低廉的工资,糟糕的训练环境,苛刻的老板,等等将持续伴随着他,曾经站在全国青年球界最高领奖台的瞬间,那曾经光耀而快乐的瞬间,为优秀的队友加油、助威、拿奖杯的瞬间,注定只会成为短暂而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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