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局下半两出局

他们已不再变老35(准结局)(历史AU 群像)


(35)

刘岩立刻电话叫通了赵一,说江对面有敌情了,瞄准了打!

果然没多久,三团北侧阵地就发现敌人先锋划着几条小木船偷偷摸摸从北门旁的河岸过江。全团的轻重机枪都由戴宸指挥,他立刻带一个重机排去支援,操纵一挺马克沁打了几发曳光弹指示方向距离,其他机枪一起发射,江面顿时水花阵阵,一番激烈对射后几条船也不知是沉了还是飘走了,江面暂时恢复了平静。

但很快西门的枪炮又响了起来,敌人隔江轰击扫射,跟西门隔江对望的柳子街码头不断被迫击炮命中。赵一电话里叫苦说:“到底放了多少敌人进城啊?给个数目也好有个准备。”

“最多一个中队,友军已经在剿灭了!”刘岩打气说,其实城里已经一团乱,敌我双方在巷战,多处房屋起火,硝烟遮蔽了视野,只能凭枪炮方位推测打成什么样了。又过了一会儿城内枪声渐渐稀疏,司令部传达敌人已经被击退了。

“敌人绝对没被赶出城,他们在鼓楼街几间宅子里当钉子户呢,岩哥你要当心他们往南门窜啊!”刘泉君电话里喊。守城兵力不足,三十七军只把一个加强营放在城内当预备队,想把冲进城内的敌人全歼力不从心。没多久敌人攻势再起,这回补充了生力军,炮轰更猛,从北门到南门,整个零陵都在战栗。经过一番炮火准备,敌人搭着长梯从城墙被炸坏的缺口往上猛冲,城墙上守军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剩几个被迫击炮震得晕晕乎乎的兵根本挡不住。郭虹旭率领充当预备队的一个连从东门上去救火,但还没跑到敌人的突破口,这个连就被炮火打倒了一半。

以前常嫌零陵城太小,两个钟头就能逛完每一条街每一家店铺,绕着城墙跑一圈顶多一刻钟,现在郭虹旭却只恨这城太大城墙太长,想守住这段几百米的城墙难于登天,他好容易跟冲上来的敌人交上了火,指挥猛扔手榴弹压制一波,然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待在残破的城墙上白白挨打,撤下城墙敌人就全涌上来了。

“虹旭,快撤了!岩哥让我们往南门撤。”董攀气吁吁沿着断墙徒手爬上来。

“这里呢?”郭虹旭往地上一指。

“就是从城墙撤下去,这还要解释吗?彬彬用六零炮掩护我们,快快快,他也没几颗炮弹。”

一团陆续从东门,从残破的断墙翻回城内,发现城内局面也同样不可收拾。

第二波杀进城内的敌人擒贼先擒王,径直杀往警备司令部,友军猝不及防抵挡不住,张高参和随员只能扒窗翻墙夺路而逃,很快城内电话线全被切断,各部都互相联系不上了,黄名宇去到河边检查电话线试图恢复和三团的通讯,正遇到小股敌人冲来,来不及拔枪就被击中,只能忍痛跳河逃生。

敌人追上来对着水面一阵扫射,黄名宇再也没有浮上来。

西门已经全被敌人占领,柳子街码头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枪炮轰击,每门机枪都被重点照顾,戴宸只能指挥重机枪每打几十发子弹就移动阵地。一小队敌人扛着几条橡皮艇冲到西门码头使劲吹气,然后把橡皮艇推下河架起机关枪,跳进艇里就开始强行渡河,戴宸目不转睛盯着打头的橡皮艇,念念有词距离角度,旁边一个弹药输送手突然嚷道:“连长,你受伤了!”

“没事,好像有个石子碰了我一下。”

“还说没事!子弹都从你背后飞出来了!”

戴宸低头一看,哎呦,胸口真有血。“哦,真的,那你帮我包一下吧,二排打一号船,三排打二、三号船,其他枪位继续压制射击。”

这时山上的六零炮连急报,敌人从下游的迴龙塔码头偷偷渡江抄我们后路了!赵一忙集合预备队转身去堵截,一番激战牺牲了一半人,才勉强占住路口,布置了防守火力,码头这边来报告,三艘橡皮艇都被打沉漂回下游,艇上敌人非死即伤,但戴宸死了,他包扎完伤口坐在阵地里继续指挥机枪时被迫击炮击中了。

传令兵飞奔过南门浮桥向刘岩报信,刘岩立刻找张纸写了“立即转进道县”几个字交给传令兵。现在城内敌我混杂,城里敌人越来越多,我军越打越少,已经无法组织起有力反击,沦陷已成定局,河西阵地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三团容易撤,仍在城内的一团却没那么容易撤,他们从城墙退下来,通往南门的道路和开阔地却已经被敌人抢先火力封锁,一番激战依然冲不过去。从师管区司令部扔了电话逃出来的刘泉君汇合了他们,自告奋勇去南门联络。

郭虹旭说:“去吧去吧,你真是奥林匹亚逃跑第一名。”

绕过荒地坟田,利用坟头巧妙躲避敌人扫射火力,刘泉君飞跑回南门,这里已经乱成一团,运输船都载着货物开走了,想撤退只能通过浮桥逃往南岸,不少溃败友军正往浮桥上挤,守桥头的排长来问郑艺彬要不要拦下来,按之前的命令守军是不能退往南岸半步的。

郑艺彬说:“别拦了没用,还不如让他们跑快点,这样等我们的人一通过就可以炸桥了。”

刘泉君过来报告一团被困的位置,郑艺彬立刻集合了几个装备捷克式的排,和六零炮排一起组成加强连,从老县衙往北打,然后攀上芝城中学的教学楼和学生宿舍,从楼顶居高临下向敌人扫射。

这股敌人本来人数不多,突然背后受袭,纷纷钻进路边房屋里躲避,董攀趁机招呼一团突破封锁,往中学这边冲,这时日式九二重机枪的独特枪声哒哒哒地响起,不少人猝然中弹倒地。

郑艺彬仔细观察,找寻九二重机枪的位置,很快就发现了,架在城中的制高点转阁楼上,他操起捷克式试射了几发,立刻发现这超过了捷克式的有效射程,通过试射也估算了距离,扭头冲六零炮排长喊:“目标:转阁楼!距离八……”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大腿直贯脑髓深处,郑艺彬还没报完参数就从房顶翻滚着摔了下去。

摔落地面的沉重撞击让郑艺彬立时疼昏过去,但没多久就醒了过来,他咬紧牙关,忍着剧痛想轻轻动一动伤腿,如果能哪怕动一动,那或许伤得还不算很重,即使伤到骨头也没把整根腿骨打断。但事与愿违,即使疼得痛彻骨髓,左腿还是不能哪怕动一毫,看到那比鸡蛋还大的子弹出口可以想象里面弹片碎骨肯定已经乱成春秋战国。完了,彻底完了,郑艺彬满脑子这个念头。

所有的过往:无忧无虑的童年,离开家在梧州、藤县的求学,雄心壮志的成都军校之旅,东奔西走一事无成的军人生涯像电影胶片一样快速播放,郑艺彬同时想起了父母不知在韶关过得怎样,要战局再不利还要再逃难到哪里,以前的同学球友,浙江那边的战友,一餐吃一只鸡的英国爆破教官……许许多多这世界上因各种原因有过联系的人,以及在零陵结识的,还活着和已经死了的人。

他跌落的位置很糟糕,在大街正中间,头顶敌人密集的子弹嗖嗖飞过,掷弹筒炮弹就在前后左右爆炸,有警察跑来救他,还没接近就被击中倒地,还有其他警察赶过来,郑艺彬想大声喊:“危险,别过来!”但一松开牙关就禁不住疼得惨叫。终于有个勇敢的警察冲过来敏捷地抓紧他的后衣领和枪带,把他迅速拖进老县衙,但敌人已经很接近了,情况紧急来不及调担架,其他警察不顾一切用背带绳把他往南门码头拖。

断腿就在台阶、马路上连拖带拽,碰来碰去,钻心的剧痛简直难以形容,郑艺彬眼前一阵阵发黑,颠倒扭曲的视野里,是燃烧的街,涌出火和浓烟的房屋,崩塌的城墙,弹坑密布的堤岸。

这一切——河堤、城墙、街道,都是极熟悉、早就习以为常的,现在却有了不一样的含义。他不禁后悔以往没有好好地品味这座城市,没有把每家油茶铺的每种配料都尝齐全,没有答应邀约去中学跟教工学生多打几场球,虐菜也有虐菜的乐趣啊,每次跑过河堤、码头就只是锻炼身体跑步路过,没有静静地坐在潇水边钓一天鱼看日出日落水鸟低飞渔夫撒网,没有在茶馆多搓几轮麻将,一边搓麻一边听老江湖吹水摆龙门阵,没有在唯一那家照相馆拍几张照,在这座城市遭到毁灭之前留下光影的记忆。从前只倾慕省城广州的摩登,梧州的繁华,桂林成都的人文荟萃,只把零陵当做军旅征程中短暂停驻的三等小站,但,此时此刻,郑艺彬痛苦地想,零陵,这座城是多么美啊,为什么没有好好珍视呢?现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城池将走向毁灭,生命也将在这里终结。

不知多少次疼昏过去又醒来,郑艺彬混乱的神志终于有一丝清醒,环视四周,不免大为震惊:自己居然躺在南岸!浮桥居然还没炸断!桥头上分明有个日本少尉在挥舞军刀指挥!

郑艺彬立刻本能去拔驳壳枪,发现枪匣和胸挂都被摘走了,身上赤手空拳:“谁干的!当我是死人吗!”他忍痛翻了个身用胳膊肘往桥头的起爆器爬。这时刘岩从后面抓上他的肩膀:“炸桥任务我已经布置给郭虹旭,你不要急,先安心养伤。”

“安心个鬼,敌人上桥了!我一定要打他下河!”郑艺彬什么都听不进去,用未伤的腿使劲蹬地,又向前纵了一大截。刘岩死死摁住他,哽咽地说:“我们最好的四个连长已经死了三个,我不能让你也死了,我安排你马上撤退,服从命令。”

说罢,招呼几个警察把郑艺彬往河边抬。

河面上子弹如飞蝗,警察们的动作自然不会多温柔妥帖,郑艺彬被匆忙扔进一条塞满重伤员的小渔船,登时昏死过去。

一团已经大部通过浮桥来到南岸,但河东还剩几十人,有的负伤倒在河堤上哭叫救命,有的在桥头与敌搏杀试图冲上浮桥。董攀冲郭虹旭喊:“快炸!不能心软了!放敌人过桥害的可不光是我们。”

一连串爆炸巨响,木屑飞溅,浓烟腾空,关于零陵的一切结束了。



突2纵花了两天时间陆续摆脱敌人接触撤到道县,刘岩带着一团最后进城,忙于安排清点人员武器,照料伤员,周奇拄着拐杖一跳一跳过来说袁广泉已经死了。

大伤元气的开腹手术并不能阻止腹膜炎急速恶化,但他到死神志都很清醒,留下几封很长的信。

从零陵由水路撤出来的物资装备也由王上逐一清点,一部分发放下去补充作战中的损失,一部分卖给本地商贩换粮食。扎西顿珠和他乘坐的那艘运输船一直没在道县码头出现,有的船老大说那艘船大概拐过河湾时吃水太深搁浅然后被炮打沉了。

刘泉君问:“扎西哥会游泳吗?”

郭虹旭说:“会吧,云南人应该都会游泳,他们不是有滇池、洱海什么的吗?”

王上说:“你这叫以偏概全,云南主要都是山,我可没听说康巴人游泳的。”

董攀说:“就算会游泳,现在水流那么急,按照水流流向,是流回零陵啊!”

于是其他人就不再说话了。

道县一无驻军,二无国防工事,连城墙都没有,组织抵抗无任何意义,陷落是迟早的事。刘岩说我们应该随其他部队退往全州,依山区地形之利继续战斗,湖南会战虽然失败了,但四战区、七战区主力军并没有伤筋动骨,我们还有积蓄已久的抗战力量和整个大后方、全国人民的支持,总有一天我们会打回来的!

当然,退往全州还有另外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没经费了。当初分兵时全军经费一半由张英席亲自携带,一半由扎西顿珠携带,现在这两笔费用都遗失,从零陵抢运的军资也换不出几个钱,如果找不到上级单位投靠发饷,再过几天部队连糙米都没得吃了。

道县距全州虽很近,却全是崎岖的陆路,本地伤员行动不便,更担心离开湖南语言不通举目无亲,都不愿走,赵一说要留下照顾他们到乡下躲藏养伤,“岩哥真的不用担心我,钱不是问题,我们乡里乡亲总有办法生存的。”他选了些机灵、意志坚定的本地兵当帮手,还早早定了个“祁永第三抗日别动队”番号,让一个木匠出身的兵刻了个公章,做了坚持长期游击的准备。大多数两县警察也都不愿离家太远留了下来。

但郑艺彬等重伤号既不可能翻山越岭搬运到广西,留在本地就算有老百姓好心照看没医没药也是死路一条,刘岩雇了船和民夫送他们去郴州碰最后的运气,赌一把郴州的野战医院还没撤走。

才两天功夫,郑艺彬的断腿肿得像腰一样粗,被几片木板简单捆扎固定着,腥臭的脓血透过绷带淌出来,因为高烧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了,被搬运时哭着骂旁人听不懂的话,刘岩怕路费不够,钻进船舱把一摞钞票塞他上衣口袋里,郑艺彬一把紧紧抓着刘岩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哭得全身抽搐快背过气去:“不,别扔掉我,这跟杀了我没分别,求你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全州,给我拐杖我自己走,我弹跳力很好的,你知道的。”

刘岩尽量挤出个笑脸:“说什么孩子话!治伤要紧,你的身体也是武器,身为军人怎么能不爱护武器呢?伤好了还是一条好汉,再来广西找我们,好不好?”

说着,狠心一根根使劲掰开郑艺彬的手指,跳下船让船老大赶紧撑船出发。身后是郑艺彬哭到喉咙沙哑的嚎叫:“徐均朔你为什么就那么好命!老板,我有钱,我给你钱,扔我下河吧!”

剩下的人在刘岩、王上带领下攀山越岭,轻伤员互相扶持,终于到了著名的永安关。

只要翻过这道关,就是广西全州了。

途经古老的两省界碑时,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刘泉君摁着界碑停下脚步,突然转过身来说我不走,我不离开湖南,我要留下来打游击杀日本人,他泪流满面地咆哮:“中国若为希腊,湖南当作斯巴达,中国若为德意志,湖南当作普鲁士。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除非湖南人尽死!除非湖南人尽死!”

刘岩把剩余的驳壳枪弹夹交给他,还有另外几十个人也停下脚步决定留下来。

刘泉君他们默默地接过其他人递来的子弹夹、手榴弹,背对两省界碑往湖南方向走去。



(其实这里从文学角度我觉得就是个很好的结局,只是为了故事设定完整,后面还会做一些短小的补充,这两天就发上来。)


【注】零陵保卫战据日方战报,战斗从凌晨3时打响,8时50分冲进城内巷战,占领河西和南岸渡河点则稍迟。小说只是如实叙述,既无吹水也无贬低。

 


突2纵搜索连连长赵腾初在战斗中牺牲在柳子街码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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