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局下半两出局

他们已不再变老04(历史AU 群像)



(4)

徐均朔的脸唰一下红了。

那时候中学生哪会知道现代战争是什么样儿啊!都以为跟书本里写的那样英勇豪迈,爱国学生和捐献物资洪流般涌向上海,抗日口号一个比一个喊得响,非前线不去,非激烈战场不去,真去了才知道,区区学生实在屁都不是,屁用不顶,学校军训学的包扎术皮毛在鸭梨大的血洞前束手无策。送去的东西也大半是废物,钢铁和炸药交织、士兵平均存活时间不到三天的地狱里,谁有空看小学生写给抗日英雄的慰问信?毛巾牙膏给谁用?衬衫内裤袜子给谁穿?

代理营长郑迪把捐赠的衣物派给卫生队,毛巾内裤袜子可以做防毒面具,衬衫做绷带,糖果糕点分给活着的连排长们让他们派下去士兵手里,然后往嘴里塞了几颗糖嘎吱嘎吱嚼,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同学们的关心,这里很危险,赶紧撤吧——不对,有段路暴露在敌人榴弹射程内你们不知道怎么闪,那就先躲躲,等天黑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去。”

简直是回应他的话,好几发炮弹呼啸着飞来,郑迪抡起胳膊闪电般摁倒了四五个学生,摧心裂肺的爆炸后,通信班长带人把他们一个接一个扔出狭窄的战壕——妨碍交通了。学生纷纷寻找避难所,但每个单兵掩体、机枪巢、迫击炮位都有战士,他们粗暴地把试图钻进来的学生揣出去,前线可不讲文明礼貌。徐均朔把太笨的同伴拉进一个弹坑,再一转身,发现所有弹坑里都躲了人,没地方去了。

只有个窄坑在战壕的拐角,上面还搭着木板,嗯,看起来很深很安全,还没人。耳听又一波炮弹袭来,徐均朔毫不犹豫跳了进去,然后他知道为什么没人了,这是厕所积满了整条防线上战士的屎尿。

在臭死和炸死之间徐均朔显然选择了前者,于是扒拉着木板观战了一整天,和书本完全不一样,根本看不到半个敌人,只有枪炮呼啸、鲜血、弹药箱,沉默操作枪炮的人和沉默死掉的人,爆炸间隙,郑迪爬上战壕旁唯一一颗已经被炮弹削秃的树,站在横杈上举着望远镜观察对面,好些士兵大喊营长快下来鬼子枪法很准的。

郑迪看完该看的然后稳稳滑下树干,继续布置任务,进掩体打电话,往匣子枪里压子弹,找士兵要东西吃。经历了漫长的一天,跌跌撞撞摸黑走在返回后方的路上,徐均朔想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个站在树上举着望远镜的上尉,仅仅是他不畏枪弹站在那里,对所有士兵就是莫大的激励,他站在那里就好像中国站在那里。

“哎呀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要看隔壁三营阵地还在不在,鬼子有没有集结准备冲锋,不爬高点看不清楚嘛,我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嘛。”听着徐均朔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郑棋元有些羞惭地笑了笑。

“这的确是本分,但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要人人都做到,鬼子早赶跑了。我也以为军人都是你这样的,我也要做这样的人,才决心长大了一定考军校,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贪生怕死的才是多数。”徐均朔愤愤地说,年轻的眼睛已经见过太多逃跑第一的官儿。

郑棋元说:“倒也不是这么说,要都贪生怕死,中国不早就亡了嘛,现在不还没亡嘛。这就叫嗑瓜子也能嗑出臭虫来。”

“啥?”

“嘛仁(人)都有。”

徐均朔好容易才弄明白这北方特色的歇后语,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劲要求郑棋元再说一个好玩的,还用白话的歇后语作为交换。听着后面嬉笑得挺热闹,赵越低声问身旁的毛二:“他们那么熟了吗?”

毛二耸耸肩摇摇头。

第二天上班,几个新部员分配了岗位,王敏辉下补充团,郑艺彬去军官大队协助郑棋元搞训练、戴宸去军士队协助胡浩,徐均朔被安排在醒目地点书写抗日征兵相关标语,带着刘泉君等几个小兵拎着油漆桶满街跑。过了一个礼拜,刘岩把徐均朔叫回来,交给他一摞文稿,是各补充团人员、编制和各县征兵员额等资料,要他制订来年的新兵训练进度表。

“我一个人做吗?”徐均朔被整个计划的工作量吓了一跳,在正规军这是师参谋处作训组才能完成的大工程。

刘岩把文书上士张博俊叫来,温言道:“不着急,慢慢做,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张博俊在部队多年了,但当文书没机会立功又近视考不了军校所以一直是个兵,他们先把图书角里的步兵操典、阵中要务令、筑城教范等书都搬出来复习了一天,徐均朔大概心里有了数,画了个草图,张博俊也觉得没问题,就在桌上铺了巨大的纸,画上流程表格,然后按照操典,从单兵动作、延伸到班、排、连、营的操练演习,按照每周训练进度逐步填进表中,天下文章一大抄,填起空来倒是毫不费力。费了十天功夫,《零道师管所新兵训练进度表》大功告成。

刘岩拿到进度表,叫上郑棋元和几个补充团长一起看,研究了两个晚上都找不出毛病,就交给了张英席。张英席看了也觉得很完美,把徐均朔召来发了笔奖金夸了一番:“这可是这儿头一回做出进度表来,好好努力,将来有机会考陆大吧。”

徐均朔被夸得满脸通红浑身不自在,好容易才从张英席的办公室逃出来,悄咪咪找到郑棋元:“我们明年训练是不是就可以按这个表搞呀?”

“想啥呢?你觉得那些壮丁那身子骨,每天吃的那几两饭,禁得住这样操练吗?我们主要得把壮丁养胖点儿别让他们累死在送兵路上,而不是练瘦了,这表格就是呈送军政部报备一下,走个形式。”

徐均朔眼神黯淡了几分:“行,知道了。”

郑棋元还想多安慰几句,徐均朔尽量打起精神说:“没事,我理解有些形式该走还得走,只是没想到走形式的主角是我而已。”


评论

热度(24)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