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局下半两出局

铁雨(二十三 洛河)


 河谷上空,两架为B-25护航的P-51野马在盘旋,郑恺声嘶力竭地反复呼叫:“Captain badly hurt!Need doctor!Immediately!If get message,dive!”

终于,野马俯冲而下,带起滚滚沙尘后拉起,“晨哥!他们听到了!超哥有救了!”郑恺一边喊一边运指如飞地敲求救电报,报告迫降位置,指望开野马的老美能把这消息带回基地,赶紧派医生来。

谁也没想到几分钟前还中气十足地发号施令,精确操纵飞机安全迫降的邓超,转眼之间就口吐鲜血气息奄奄。李晨解开他的保险带,怀抱着他嘶声大喊陈赫快来,陈赫爬进驾驶舱,和李晨一起小心翼翼地把邓超抱下飞机,他把自己的睡袋铺在右机翼底下,尽量妥当地把邓超安置躺好。“怎么会吐血的?”祖蓝抱着急救箱慌了神,腿伤不可能导致吐血。

陈赫猜是迫降瞬间震荡太猛,保险带勒伤了胸部,他拉开邓超的夹克拉链,撩起厚毛衣,上上下下地按压,看是不是肋骨折了。邓超表情痛苦地喊出了声,用不满的眼神瞪着陈赫。

“超哥你忍住!我要找到你伤哪儿了?”陈赫说,邓超痛苦地闭上眼,又勉强睁开,特别困难地欠起头,李晨赶紧把他的头扶好,但邓超还是继续努力地欠头,努下巴,眼神一个劲往下看。

李晨顺着邓超的眼神,发现毛衣上一大块污渍,看位置是在左肋。

一刹那李晨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接着又急促搏动起来,简直让人窒息,他俯下身掀起邓超的内衣:左侧腹一处伤口正不停地滴答出血。

祖蓝立刻抓起一块纱布清理,擦干净周遭半凝固的血块,伤口很小,顶多指甲盖大,但想到这是防空火炮的高速弹片造成的,每个人都心情沉重。

大概是通过黄河铁桥上空的某一瞬间,高射炮弹击中了防弹座椅,在座椅的左侧边缘爆炸,一块飞溅的弹片打中了他。

按角度估算,肯定钻进了胸膛,陈赫赶紧去摸邓超的身体另一侧,从背脊到肩膀,没有血,说明弹片还在体内,但没人知道那弹片有多长,在身体里怎么横冲直撞,打坏了哪些内脏,有没有造成致命伤。

“超儿,没事儿,伤口很小,很小,都没怎么流血,相信我,你会没事儿的,”李晨颤声安慰着,然后开始脱皮夹克、毛衣、绒衣和内衣。陈赫跟祖蓝快速地往伤口上撒磺胺粉,压上敷料包扎好,又剪掉他身上浸了血被冻得硬邦邦的衣服,把李晨脱下的衣服给他换上。邓超突然呛咳了一声,嘴里喷出一大股血,顺着脖子往下流,李晨顾不得还光着膀子,慌张地用围巾擦他嘴角涌出的血。

一只手突然紧抓李晨的手腕,“救我……救……”邓超嘴唇发颤,满脸惊恐,他被自己的伤势吓坏了,“我有老婆孩子……等等……小花……还小,我不……不能死……”

“你不会死的!医生很快就来,你救了我们大家,我们也一定救你,”李晨搂着邓超的头安慰他,听着他难受急促的喘息,心乱如麻地喊:“氧气瓶?还有吗?陈赫!氧气瓶!”

陈赫钻进机舱地毯式寻找,方才为了给飞机减重,好些都被扔掉了。他只在驾驶舱找到三罐用过的,抱着它们准备爬出飞机时,冲郑恺说:“别死守那破台了,侦查一下!万一这是敌占区我们不能被瓮中捉鳖对不对?遇到自己人还能求个救。”

郑恺有点犹豫,身为机组唯一毫发无损的人,是该担起侦查任务,但离开的时候电台收到电报怎么办?

“祖蓝不也懂摩尔斯码么,让他来替你。”

郑恺想了想,摘下耳机,从小鹿身上摸出曲尺,连备用弹夹一起揣兜里。“你是不是傻?遇到敌人有多远逃多远,逃不掉就装死。还双枪将呢,真把自己当步兵了?”陈赫说着,还是把自己的俩弹夹和吃剩的三分之一块巧克力都递过去。郑恺把小鹿扶下飞机,就脚步如飞向远处的村舍跑。

陈赫把氧气瓶吸管塞邓超嘴里:“超哥,别自己吓自己,没事,真伤着要害不早死了,哪还能让飞机降得那么安稳呢,所以肯定没伤着要害嘛。”

“你他妈……真会夸人……”邓超喘息着说,氧气的香蕉味冲得嗓子眼更难受想吐血,“我见过……降落后死的……至少半打……”

李晨低头瞪了邓超一眼:“使劲吃氧,别乱说话!”他从救命腰包里掏出小刀从自己的降落伞上割下一块伞面裹自己身上当内衣,又在外面套了邓超的皮夹克御寒,然后研究怎么弄个遮蔽所挡寒风,他把降落伞搭在机翼上,两边垂下来搭到地面,抱来几块大石头,把伞绳一一捆在石头上固定,这就成了个简易帐篷。李晨又支使陈赫在河滩上搜集一大捆枯树枝抱进帐篷里,用打火机点了个小火堆,这才一屁股坐下,顺手拿块石头敲打右脚跟试图脱掉皮靴。他脚趾被弹片划破了,血冻成了冰,靴子脱得很费劲。

陈赫把小鹿安顿在火堆旁,钻出了帐篷,李晨好容易甩开皮靴,撕掉染血的袜子,裹上降落伞布,慢慢揉搓,免得脚冻坏了,他一边忙活这些一边低头倾听邓超的呼吸,不时伸手擦掉他嘴角沁出的血沫,探摸他的颈动脉脉搏。

“搓脚丫……又摸我……”邓超说。

“那对不住了,忍吧,等进了医院肯定有干净妹子从头到脚摸你。”李晨勉强笑了笑。

陈赫钻了进来,抱着个怪模怪样的容器,里面装着一堆冰块,他随手捡了几块石头当底座,把容器架在火上烤。

“水水水!哪儿来的?”小鹿兴奋得探起身来,他流了不少血,渴坏了。

“机背上,6000公尺肯定会结冰啦,考考你,海拔上升1000公尺,温度下降几度还记得吗?”陈赫随口出了个考题。

“这又是啥玩意?”李晨没看懂是啥容器。

“小便器,拆下来就不认识了?放心,干净,今天都没人用过。”冰渐渐融化了,开始咕嘟咕嘟地翻滚。陈赫双手紧紧地捧着它,感受它的温暖,把水晾得温度合适就给小鹿喂了几口,然后递给李晨,李晨喝了几口还给陈赫。小便器小心翼翼地在三个人手中传递,最后李晨说:“赫,剩下的都拿给祖蓝喝吧。”

“我呢?水……”邓超挣扎着伸出手来,陈赫连忙把他的手塞回睡袋里:“不能喝,万一伤了肠子呢?喝水就死了。”

邓超不满地胡乱挣扎:“已经渴死了……大爷的……给我水!”李晨制止了他的挣扎,用毛衣碎片吸了点开水,润湿他的嘴唇,“不行,我们不知道你伤在哪儿,忍着点。”

右手提着曲尺,郑恺猫着腰向村舍接近,目力所及是几间干打垒破屋,他正盘算怎么破门而入,抓个人盘问情报,突然几个身穿臃肿棉服的庄稼汉从干草垛后跃出,几杆长枪瞄准了郑恺的胸膛。

对方吼着听不懂的话,郑恺以为遭遇了鬼子特工,吓得几乎扣动了扳机,他守着最后一丝理智吼道:“我是中国空军!你们是谁!”

对方继续吼叫,看来大家都听不懂对方的话,终于有个看上去领头的用国语说道:“莫误会莫误会,自己人。”

“谁跟你自己人!哪头的?”郑恺紧握曲尺都要哭出来了。

“中国人,长官先把枪收了行不行?”对方一通好劝,又扔出印着青天白日的破烂证件,郑恺才放下枪,膝盖一弯跪在地上:“游击队弟兄救命啊!我们就是掉下来那架飞机上的,我哥伤得很重!”

这里是洛宁县,县城沦陷半年多,乡村大多还在游击队手里,队伍领头的就是长水乡的乡长,“这里平地不安全,鬼子从县城赶来才一个钟头,我们马上备车把你们往山里送,翻过梁子到卢氏就安全了。”

“不行,我哥有内出血,禁不起山路颠簸,会有飞机来接他,我们不能离开这,”郑恺使劲摇头:“鬼子来了大不了拼了,我们要死也死一起。乡长,我们需要医生、西药、吃的、喝的、白布、木头垛子,电线、电池,这些才能救我哥。”

郑恺提的要求连自己都觉得狮子开大口,穷乡僻壤哪能一下子搞到这些?但反正说了也不会少块肉就说了。乡长却说:“药实在没有,也没正经医生,其他都能办到,我马上差人去挖沟,鬼子想通过公路也没那么容易。”

“怎么样?”郑恺气吁吁地赶回来,钻进帐篷,陈赫神色凝重地小声说:“吐了好几次血,他喘不上气,指甲都紫了,吸氧也没用。肯定伤了肺,我们猜不是肺破裂就是气胸。”

就算猜对了也没用,谁也不懂怎么治,也没有器材和药,邓超正抓着李晨的手气息微弱地重复:“吗啡……吗啡……”他说不出哪处伤特别疼,只是浑身难受。但他已经打了三支吗啡,李晨不敢再打,怕他吗啡过量一下子没了呼吸,就从药盒里拆了颗加当喂给他,邓超没力气嚼碎药片,把加当压舌头底下,怨恨地瞪着李晨。李晨哽咽地说,“超儿,你是机长,是中队长啊!你要忍啊,你不是什么都能忍吗?”

 郑恺看着难受,背过身去说:“这是自己人地盘,安全。我先去盯一下电台。”

祖蓝听着电台记下了一堆数字,但他没密码本,译不出意思,郑恺接过笔记本迅速破译,很快笔下出现了熟悉的队员识别号,他兴奋地大叫:“杜江那小子开飞机过来了!”

电台接受信号太差,祖蓝记录的信息断续不全,不知道杜江开的是什么型号飞机,从哪里起飞,什么时候能来,能不能带医生来,医生是不是跳伞跳下来……尽管有如此多的未知数,但飞机的到来还是让人心情一振。“听见了吗?你的学生飞过来救你了!”李晨屈身凑到邓超耳边大声说。

寂静的河谷变得热闹,老乡从四面八方聚集,祖蓝指挥他们清理四下散布的飞机碎片,搬运乱石,平整地面,大幅白布铺成T字降落符号,河谷两边排列着一堆堆木头垛子,准备随时点火成为降落指引标志。游击队员送来一捆大概是鬼子据点偷来的电话线,郑恺把电话线斜挎在肩膀上开始攀爬河谷边高耸的槐树,敏捷身姿让围观的乡下孩子纷纷叫好——爬树是通信员最基本的才艺。

郑恺把电话线挂在最高的一棵槐树的树梢上,又连接了一堆铝质飞机碎片增强天线的接收能力,另一端通过机背炮塔被打飞后形成的大洞和电台天线相连,他开始反复敲打杜江的识别号试图建立联络,经过无数次无效的呼叫后,电流杂音中终于传来隐约的人声。

“……十一大队杜……降落地点……”

“什么?我是郑恺!杜江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降落地点……他妈…哪儿降落……”

郑恺用简直响彻整个洛宁县的惊天嗓门吼出了本地经纬度和与西安的方位角,然后吼了一遍又一遍。

“……什么鬼地……地图……没有!怎么降!”

“一整架B-25都成功降落了!你降不下来别当飞行员了!”

郑恺气冲冲地回复,突然觉得不对头,P-40是单座战斗机,飞来有什么用?杜江又不是医生。

“杜江!医生呢?医生呢?医生呢?”

“少废话!有医生!”

“还有多久到?开大油门飞快点!”

“我在找洛河在哪里,闭嘴!别来烦我!你太吵了!”

郑恺的确太吵了,陈赫几乎趴在地上才能听到邓超微弱的呼吸,他用石块轻敲手里的氧气瓶,听响声判断瓶子空了没有,虽然吸管一直塞在邓超嘴里但瓶子并没有气压减少迹象——他几乎吸不进氧气了。

“你要呼吸,你要使劲呼吸,超哥,医生就来了。”陈赫边说边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泪水。

邓超眼睛半睁半闭,目光无焦距地飘浮,“晨……我的……”在帐篷外郑恺声嘶力竭的吼声中,他的声音微不可闻。李晨趴伏在他面前,试图听清他想说什么。

“我的……”邓超的右手在艰难地比划,拇指和食指维持着固定的姿势,李晨实在弄不明白,疑惑地摇头,陈赫突然灵光一闪:“金条?”但他痛恨自己这么聪明地猜中,这是邓超觉得撑不过去,在交代遗言了。

“你知道……你……拿给……”邓超努力地把散乱的目光集中在李晨脸上。李晨悲愤地说:“不!我不知道!我知道也不知道!你得自己保管!自己拿给孙俪!我不管这事!你自己处理!”

邓超直直地望着李晨,突然身体一挣喷出一口血,浑身筛糠地剧烈痉挛起来。陈赫死死压着他的肩膀:“糟了!他休克了!小鹿过来帮忙扶着氧气瓶,我腾不出手!晨哥,我们还能做什么?”

郑恺的吼声响彻整个河谷:“杜江你他妈的给我飞快点!邓超快死了!”

李晨趴伏着紧紧抱着邓超,避免他的痉挛加剧体内出血,扭头用更大的声音吼叫:“郑恺你胡说八道!”

天空中终于响起引擎的轰鸣,不多时,一架鲨鱼机出现在河谷上空,盘旋了一周后,在一长串火堆指引下对准T字白布连蹦带跳,歪七扭八的落地了。


 郑恺疯狂地跑向飞机,没等螺旋桨停止转动就攀上机翼往舱里看:“医生!医生呢?怎么就你一个?”

“给我闭嘴!”杜江这一路上听力已经被郑恺荼毒得够惨了,他从座位底下抽出一把扳手,迅速地拆卸飞行座椅,然后是座椅后方的电台,电台也被拆掉后,通往机尾的狭窄缝隙里露出一团睡袋。

杜江开始向外拉扯睡袋,郑恺不明就里地搭把手,还挺沉,热情的老乡纷纷爬上机翼帮忙,合力把睡袋抬下飞机,郑恺一把拉开睡袋拉链:张国伟蜷身抱膝,扭曲成几乎不可能的极限,把修长的身躯缩成刚好塞得进P-40机身缝隙的狭小形状。

“机场刚好没能飞的L-5,而且P-40快一点。”杜江说,张国伟缓慢地原地蠕动,伸展手脚,郑恺着急地想把张国伟快点拉直恢复正常,“别动!我自己来!”张国伟惨叫着制止,他慢慢活动各处关节让身躯重新变长,急救包从他怀里掉出来,郑恺一把提起急救包,拉着张国伟往B-25跑去。

帐篷里,邓超不再痉挛,他面色惨白,在睡袋和降落伞的包裹中安静地平躺着,李晨失魂落魄跪在旁边,见张国伟进来,木然地说:“无呼吸,无脉搏。”他无论多努力探寻也感觉不到邓超的呼吸脉搏,也许,机长已经精力耗尽,悄无声息的走了。

张国伟掀开急救包,抽出一支强心剂就往邓超胸口扎了一针,推完药水边探摸颈动脉边问:“伤哪儿了?”

“弹片打进胸腔里,吐血,呼吸困难,左腿还有几个大伤口,用了三支吗啡,休克——”陈赫低头看手表,“十多分钟了,我们猜可能是气胸,也可能伤了气管,或者支气管……”

“猜什么猜!”张国伟打断了陈赫的话,翻出两包冻成冰块的血浆扔给他:“37度解冻!”

陈赫想把血浆泡进烧着开水的小便器里加温:“温度计?”

“没带!”张国伟没好气地说,戴上听诊器敲打邓超的胸脯听声音,伸手清理嘴里的血块,为了把自己和急救包强行塞进P-40,他的医疗设备已经进行了最大程度的精简。

血浆温度过高会报废,没温度计没法控制加温,陈赫愣了愣,掀开衣服把血浆贴身塞到胳肢窝底下,立刻冷得倒在地上蜷缩打滚。

“给你猜对了,气胸。”张国伟要撕开绷带,李晨赶紧说:“已经按气胸的处理重新包过了,肯定不会漏气。”

张国伟翻出一支最大号注射器,猛插进邓超的肋部,开始使劲往外猛抽,先是空气,然后是混着气泡的血沫,针头给血块堵住了就换一根,他又给邓超扎了第二针强心剂,然后撬开一个空氧气瓶,用手头的简单材料弄闭式引流管,指着旁边的地面说:“赶紧这挖个洞!”祖蓝马上用飞机碎片像土拨鼠一样在旁边刨坑。

“他有脉搏了!”李晨声音颤抖地说。“废话,没脉搏早死了还救啥救,是脉搏太弱了你摸不到。”张国伟又掏出手术刀在邓超左肋戳了个洞,插上引流管开始引流,“你用手捏着,别让它流太快,胸腔里面都是血,流太快他受不了马上就死。”

李晨小心翼翼捏着管子,简直不敢问为什么不利用个工具比如夹子之类的代替手指,目不转睛地盯着邓超的鼻息和胸廓起伏,似乎,好像,仿佛,他在呼吸!张国伟把充当引流瓶的空氧气瓶在土坑里安放好,转身嚷:“必须得马上输血了,血浆呢?解冻好没?”

陈赫躺在地上说不出话,他冻得失温了,呆滞地用手指了指腋下。郑恺万难相信这聪明一世的家伙居然用这蠢办法解冻,他从陈赫怀里掏出血浆袋,晃了晃:“解冻了!”

张国伟伸手摸了一把:“不行,太冷了,人本来心跳已经很弱,这么冷一流进心脏立马停跳,死定了。”

郑恺立刻把血浆袋往自己怀里揣,使劲蹦跳想让身体发热能把血浆升温快些。李晨说:“为什么不直接输活人的血?我在美国测过两次血型,O型,百分百准!”

“那你最近有没有做过手术输过血?哦没有,那你最近有没有发烧、闹痢疾?得没得过疟疾、斑疹伤寒、出血热、肺结核、梅毒……”

李晨青筋暴起,要跳起来揍人了:“这是救人哪那么多废话!”

帐篷外,人声鼎沸,游击队员在祖蓝的指点下把B-25机头的7挺机枪逐一拆了下来,机枪为减重都打空了子弹,杜江把P-40上口径匹配的近千发子弹都卸下来送给他们,这让长水乡游击队一下子拥有了超越正规军的强大重火力。

老乡们络绎不绝钻进B-25,用简陋的工具拆卸飞行座椅、窗框、电灯、电线……一切看上去有用的家什。祖蓝乐见其成,耐心指点每样东西是什么材料制造的,怎么拆比较顺手。看上去顶多三五天,庞大的B-25机身就将被肢解一空,轮胎将化身孩子们脚下舒适耐用的胶鞋,铝制蒙皮将成为无数农家餐桌上沿用几十年的碗碟。这架曾经咆哮长空、浴血沙场的轰炸勇士,它雄浑伟岸的躯干骨架、技术含量丰富的血肉将以另外一种形式永远存活在古老的洛河两岸。

只有电台,祖蓝严禁任何人接近,郑恺把从P-40上拆下来的电台搬进B-25,拆装拼凑两部电台的管件和电池加强输出功率,锲而不舍的呼叫终于叫通了西安机场,经过交涉,分驻那儿的老美311大队答应派L-5来接伤员。

老乡为郑恺递来香喷喷热乎乎的烙饼卷鸡蛋,郑恺想说谢谢,但发不出声音来——他的嗓子完全哑了。

同样热气腾腾的吃食也送进了帐篷里,一位健硕干练的中年妇女正温柔可亲地一勺一勺给小鹿喂小米粥,左一句右一句地追问他的生辰八字、家世出身、念过的学堂,简直就是在相女婿,这让小鹿窘迫得红了脸。目睹这一场面的陈赫捧着粥碗不怀好意地微笑,他从失温中缓了过来,用改锥在机翼上戳了个小洞,伞绳穿过小洞吊着血袋,平稳快速地为邓超输血浆,他又削了几片木片做了个木夹子控制引流管的流速,这样李晨就不用战战兢兢地捏着引流管了。

李晨叉着腿坐在邓超身边,嘴里嚼着烙饼,依然精神紧张地凝神倾听邓超渐渐平稳的呼吸,听凭张国伟包扎处置他的右脚趾。他的右臂弯插着注射针头,滚热的鲜血沿着一段很短的乳胶管缓缓注入邓超体内。从这一天起,“兄弟”这个词不再是强调感情深厚的形容词,而是客观事实本身,他们的血融汇在了一起,不再区分彼此,直到生命终结。

【注】抗战期间B-25机组在敌后被击落或迫降后自救求生的案例很多,不过本章则没参考任何实战案例纯瞎编的,如有不合理处请见谅(双轮降落技巧参考了欧洲战场一架B-24的迫降案例,P-40在洛河河谷成功降落参考了1944年8月第三大队三十二中队WillianTurner分队长在洛宁县洛河河谷营救卢为少尉的案例),包括急救处理和医学名词也是随便瞎编的。虽然同事有个天天讲死人故事的急救专家,还在为明年参加香港认证TCCC战伤急救培训狠操体能,奈何他说的东西我都听不懂,我至少问了他五次什么是休克,还没弄明白什么是休克,所以也许本章中提到的“休克”并不是休克,反正文中医疗内容千万不要当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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